走下天台。
迈步踏下螺旋状的台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诚然,并非少女的容貌优秀到令人驻足,而是动作——单立一条腿,她轻跳着步下楼梯,缠着绷带的腿缩于身后,一手稳在扶手上。
窄小的肩膀上挂着拐杖,杖尾过长,打在楼梯上,随少女的单脚跳发出“嗒嗒”的声响。
少女的意图很明显。
跳下楼梯后,用拐杖支撑行走。
问题在于,单腿骨折的学生为什么会去天台上……
不,就算退一百步,因骨折而长期住院的学生百无聊赖,无视校医和父母的阻拦,拖着恙躯来仰望天空,蹊跷之处仍在。
那就是,没有行人注意到她。
午休是校园的高峰期。
选择在天台用餐的人不在少数,连接天台与长廊的楼梯熙熙攘攘,其中不乏许多年轻的教职员。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别说出手相助了,连目光也不曾在这位少女身上汇聚。
彻彻底底的“无视”。
“这个……说成是隐身也不为过啊……”
我不由发出赞叹,然而,兴许是盯太久的缘故,割裂的空间被我摧毁,只剩如白纸黑字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
白瓷般清丽的脸上露出微笑。
“原来……你看的见我啊。”
“……”
我的名字是凌山冬月。凌山是姓,冬月是名,虽然有人评价我的姓,比“冬月”这种三流小说家笔名样的字眼更适合当名字,但这些都与此刻的我无关。
如你所见,我的兴趣是阅读奇幻小说,却也没有天真到相信这种鬼话的地步。
中二病……或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
脑中的常识亮起红灯,提醒自己还是别和她交流为妙。
“抱歉,接下来还有事……”
漠然抛出社交辞令,我意欲离去。
她的话却再度将我留下。
“有事……是指什么事?”
“……要紧的事。”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那样呢。”
“——”
“看吧,我就说是不要紧的事……”
少女的脸庞凑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都说好女人的眼里有星辰,对方的却不是这样,散发出一股无光的凄美。
明明拒绝掉就好了,不……干脆直接走人,她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一年级制服,就算不礼貌地无视,也不会对我这个二年级学生的社交圈造成影响。
只感到无法对那双眼睛置之不理——
其中绝非无声的话术——
清澈而深幽的闇黑……我只能如此形容。
“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圆谎是我的好球区,撒谎则是大而化之。
说白了,东山那家伙的死活与我无关。面前的少女似乎又是缺乏常识且精明的人。
“那就跟我来吧……话虽如此,得先把这个解决才行。”
循着她的视线望向楼梯,弯弯绕绕的螺旋对伤员而言,无疑是挑战。
看到她举步维艰的样子,我有些不忍。
“……要扶吗?”
“不用……啊,但是公主抱可以喔。”
“……”
片刻语塞后,我默默注视着她像兔子一样下楼。
一楼。
因为她腿不方便,我们就近选择了楼底的体育仓库。
陈年的老灰弥漫在空气中,我倚墙靠着,少女却仿佛不在乎般,兀自坐在脏兮兮的双人垫上。
她的话可以一言蔽之。
“所·以·说——,我·是·吸·血·鬼——这样表述能懂?”
“字面意思还是懂的,隐义就……总之,猜灯谜是我最不擅长的活动,联想的东西太多,反而得不出答案。”
“哈啊……为什么就是不懂啊……”
烦恼似的,少女慵懒地揉了揉短发。
这态度,比十万火急的人柔和,却比开玩笑的人认真。
说白了就是捉摸不透,判断不出真伪。
“你啊,不相信我是吸血鬼,就拿出证据来啊。”
开什么玩笑。
一般来说,应该是你拿出“自己是吸血鬼”的证据才对吧——
但我并没有这么说,原因是我不想看见她得意的表情,此时的我,已全然将少女看成一个脑子奇怪的对象看待。
轻轻走上前,双手捏住柔软的脸蛋——
不见外地翻看她口中的牙齿。
万物皆有其理。
面对超规格的对象,也要用超规格的方法去应对。这样做往往也能顺应对方的节奏,让谈话加快进行。
“没有尖牙,大白天也活蹦乱跳的,蝙蝠也是一定变不成的吧?
——可还有能证明你是吸血鬼的东西?”
尖牙……虎牙倒是有两颗。
“有!到晚上会变得很‘厉害’哦!”
后退一步,少女将两手缩于袖中,如神社巫女般夸张地挥舞袖口。
——在旁人看来无疑是装可爱的行径,但鉴于对方本身的美貌,这一点勉强可以算加分项。
只有说的话暧昧不清。
就像某些有名的占卜师,在谈及重点(恋人姓名或灾难形式)时含糊其辞一样,少女的恶作剧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不好意思,我没法相信你的话。”
“那……你怎么解释其他人都看不见我?”
“并不是看不见吧,只是大家都有要忙的事,对你选择性忽视了而已。”
“一整楼的人都是?”她脸上浮出戏谑的笑容,“刚才路过职员室的时候也是,明明翘了课,老师却对我们不闻不问……这也是选择性忽视?”
透过天窗的阳光有些刺眼,明晃晃地打在我,少女和尘埃之间。
恍惚。
我竟越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为了不被这种心情扳倒,心烦地揉弄太阳穴,错开视线,发挥起自己的特长。
圆上谎吧。
“能预想的情况有三个——
一,你是被全校学生乃至老师所厌恶的对象,故他们对你的忽视是冷暴力,出于孤立你的心理。
二,大家顾及你作为病人的自尊,刻意不去关注,刚才路过职员室,大概也是被当成送你去医务室了吧。
三,虽然不太可能,但你是我臆想的产物,只存于我的心里,现在的对话也是自导自演,总之不可能存在任何吸血鬼(Vampire)的可能性。”
论破。
心中爽快地总结。
“好夸张的推论……”
少女敬佩似的鼓鼓掌,但因双手都缩在袖子里,没能如愿,反而促成了某种怪异仪式样的举动。
顺带一提,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还请另寻高就。
毕竟对霸凌恨之入骨,为您的世界带来光明的热血型角色,可不是我这种人能随意扮演的。
“不惜说到这份上都不相信我吗?”
“是啊。”
越是喜爱,就越能在幻想和现实间明确出界限。这点我再明白不过。
况且面前的她皮肤虽白,也没有通透到和吸血鬼一样,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
看向手表。
时间已过许久,别说和朋也的约定,连下午第二节课也很难赶上。
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我得以逃离对话,真的,连回去上课的借口都忘了和她说了,现在看来,简直是本末倒置。
身后的少女仍在呐喊。
“到了晚上真的会很厉害的……如果你有兴趣,就来操场看看吧!”
未对那句话作出回应。
顺带一提,少女名叫黑木,不知是名还是姓。
之所以拖到现在说,不是因为我健忘,而是少女本身在进行一系列有关吸血鬼的陈述后,才无足轻重地一提,仿佛姓名是不必要的东西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