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在下，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耳边只有狂风剐蹭着石壁发出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尖锐声音，弄不清楚究竟是被气流按着暴打的岩石在恸哭，还是不小心踢到石头的空气在哀嚎。
莉希塔跑到了雪中吹奏着她的风笛，字面意义上的眼睛发光。
她脸上红红的，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因为兴奋产生的。
这种鬼天气都能在雪地里吹风笛，精灵这个物种真不怕冷啊？
“话说，莉希塔她是在使用魔法吗？”
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似乎在使用魔法的时候都会出现眼睛发光的情况。
那眼睛发光的时候，是不是也能说明他们在使用魔法？
“不知道，这种问题只能去问精灵的大学者。但我觉得她应该只是进入了亢奋的状态而已，我们魔族有时候也会这样。”
“什么时候？”
“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艾露露好奇地顺着问下去，没想到威廉居然把脑袋转开，支支吾吾地回复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来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那就算了，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另一边，马车夫正给他的那匹马披上毛毯，然后又在它身上摩挲着取暖。
“这马车夫还挺细心。”
“是啊，毕竟那是他的马。马车夫就是靠他的马谋生的，没了马可活不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马也算是他的衣食父母了。”
艾露露总感觉威廉像是在指桑骂槐，但她没有证据。扭头看了看，也没从他脸上发现什么奇怪的表情。
“很贵吧？”
“我在西兰王国首都游学的时候，一匹普通的驮马大约也要七千加纳尔。要是在古斯塔夫镇估计更贵。”
“这是驮马吗？”
艾露露以前没见过马，对于她来说，这种东西只在网络上见过。
只是看那匹马光鲜亮丽的样子，很像是她玩过的游戏里的一些猎马，而不是普通的驮马。
“似乎确实不是驮马的常用品种，王国境内大多数驮马应该是白身黑鬃毛的。我看着那马棕身褐鬃毛，体格高大，倒像是艾利克斯战马的品种。”
“那是什么？”
“专供王国近卫骑兵用的战马马种，相当昂贵。”
看来这马车夫也有些故事，要是退役谋生的老骑士还好，但万一不是就糟了。
搞不好是王国的什么探子，得谨慎些。
威廉眯着眼睛观察着那个车夫，想从他的动作上看出点什么端倪。
艾露露也在看那个马车夫，但想的是其他问题。
怪不得马车夫要把自己裹成粽子，这天气是真的冷。
而且自己还穿着裙子，不管自己怎么压，也总有漏风的地方，让自己整个下半部分都时刻处于失温的状态。
更不必说还有一部分小腿露在裙摆外面了。即使穿着厚厚的裤袜，也很难抵御冬风直击所带来的寒冷。
一开始艾露露确实尝试着用火球术给自己身边造点火，但那是有燃烧时间的，并不能真的解决寒冷的问题。
用完之后，该冷的还是会冷。而且反而还会因为使用魔法而导致疲惫感积累。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去抓点树枝干草之类的东西做个火堆提供持续的热源，但可惜最近的树木也离她有起码三十米的距离。
但艾露露不想从身下的这个小坑洞里出去，太冷了。
裹了裹身体，往身边唯一的热源拱了拱。威廉依旧无动于衷，还在看着那马，真是钢铁直男。
不知道是因为前世猝死在冬天，还是因为冬天总是发生不好的事情，又或者说是刚穿越的时候被冷了一个晚上，艾露露似乎有些冬风创伤后遗症。
一感觉到冷，艾露露就会胡思乱想。
她抬头，望向身侧的威廉。
威廉对自己的感情很纯粹。虽说或许有着生理因素的影响，但显然要谈到他就脱不开他的种族本身。
而自己对威廉却并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带着些功利心，带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被动，也带着些贪图享乐的欲求。
艾露露不是个坏人，也不想当坏人。她想知恩图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等价交换，是在那个被公司所操控的世界里，人类最后在明面上秉持的，姑且还算是有些温度的准则之一。
尽管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人们进行交易的时候，用于交换的商品很多时候都并不拥有大致相当的价值。
比方说公司里那些三千四周无双休的外包打工人，他们承担的业务其实比本公司的员工还要多得多。
但艾露露觉得这不太对。
付出了辛劳的人应当得到报偿，承受着苦楚的人应当回以糖浆。
这是他的信条，尽管在实践的过程中也作了很多妥协，但已经足够成为他的人格魅力了。
他能当上项目组组长，并不是因为他作为高级打工人比同僚的能力高出多少，而是因为这样的他——
能够让各方面的人都信服。
艾露露觉得莉希塔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面对压力的时候，很多人类会不停地妥协，一步步后退。于是失去了基本温度的人类社会里，男女皆禽兽，人间皆败类。
那个世界里的他只是有些许人样，没有在等价交换的这一点上无底线地退下去，便被人以为是光了。
她很清楚，威廉对她不仅仅是付出了金钱和时间，似乎还有过重的感情。
重得她不知道怎么回报。
那以身相许就好了罢！——有人这么给前世的他教过感情问题的处理方式。
他说，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温暖的沼泽，沉下去越久，拔出来越难。人沉到底的时候，也就成了满身弱点的社会底层了。保持纯粹的物质和肉体关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但这是他们的解决办法，不是艾露露的。
要怎么才能让一个以男生身份生活了一辈子的人，对另一个男生产生感情呢？
她不讨厌威廉，但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从女生的角度出发而喜欢上他。
也许从客观的角度看来，艾露露的这种想法很矫情。毕竟她现在是个女性，具备相应的交○生○模块功能，根本没必要去在意那些过去的“无关”记忆。
可是，那他在那个公司所操控的世界中，日日夜夜挣扎所残留下来的鲜血、泪水和汗水，感受过的那些孤独、痛苦和悲伤，又算是什么？
一个异世界小女孩临死前的梦呓吗？
即便客观角度或许只能得出似乎确实是这样的结论，可艾露露从心底里不愿意认可这种事情。
他的那些感情分明是真切的，回忆起来就会撕心裂肺，不容他人半点污蔑。
人类不是一个有着脑电信号的碳基机器。
他有自己的温度，也渴求其他人的温度。
胡思乱想了很久，艾露露也没能理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变得更冷了。抱着威廉的手臂，牙床开始发颤。
“冷吗？”
威廉的声音很温暖。
“有点。”
“来，让我抱着吧。”
威廉伸出双臂绕到艾露露的腋下，将少女抱到了怀里。
暖和了。
“还冷吗？”
“不冷了。”
威廉身上没有让人讨厌的烟酒气味，也没有什么很浓重的汗味。
少女窝在他的怀里。
莉希塔在吹奏风笛。
马车夫在和马取暖。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的温暖现在享。
少女搓了搓手，把脑袋贴到了他的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