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穿着黑色半透丝袜,蹬着高跟鞋,她甩了甩雨伞,顺手插进临时用塑料桶替代的伞桶里,伞桶里已经躺着一把黑伞,上面沾着雨水,柳小雅想着一定是男孩先回来,便没再多想,她把磨脚的高跟鞋脱在玄关,换好拖鞋走进房子,却看见男孩没表情的倚在窗台上,捡着不知道哪捡来的树叶,对着下着漆黑雨天的城市,一个人呜呜地吹着难听的叶哨。
“姐姐晚上好,欢迎回家...”
男孩依旧没回头,嘟嘟地吹着。
“你在干什么”
“我从这里感到了风雅...”
男孩拿手指着窗外狂风暴雨的城市。
“脑子没病?”
虽然自己的弟弟现在看起来超像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但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不如说是理解,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不一样,他们总是晚熟的很,有时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对世界抱有纯真的幻想,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通常是在中学二年级,男孩子们会幻想着是勇者,拿着路边捡来的树枝当作圣剑挥来挥去,幻想自己是那个拯救世界的勇者,总有人说,长大的过程其实蛮简单的,像是打碎一个玻璃杯一样,先是打碎你自己的世界,然后把你强行丢进大家的世界,梦也随之碎掉,拥有梦想其实很正常,谁没有过几个蠢得可笑的梦想呢,又或者谁又没犯过几次病呢,她认为这很正常,合乎常理,正常的生理现象,她把弟弟现在的样子,当作还没从那段名为中二的病里没跑出来的症状。
“大概..”
向繇点点头
柳小雅甩着长发,将公文包甩在沙发上,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脱下那件黑色打底白色花纹的制服,丢在自己的柜子里,看着柜子里一排敞开的制服,日常的衣服就一两件,还放在柜子的角落,被大量制服狠狠地挤在一起,看起来像被排挤了似的,她突然感觉有些脑仁疼,好似是带入了自己制服的视角,她叹了口气,死死的关上了柜门,他们家不大,但设计合理,除了两间不大的厨房和卫生间,就只剩下一个客厅和两个房间。她叹了口气,走进了厨房...
“今晚做煲仔饭给你吃”
“好”
男孩随手把吹过的树叶丢进外面的狂风里,树叶一下子卷入大风中,消失的没影。
“对了,牛奶..”
女人突然从厨房探出身子,询问着男孩,却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握着的纸盒袋牛奶上挂着少量的水珠。
“啊..谢谢..”
电视里音乐节目播放着上个世纪流行的歌曲,女人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的弟弟这么客气的道了谢,然后接过牛奶缩了回去。
“好香...”
男孩坐回大厅里的破旧合成皮沙发上,靠在扶手上,用手揪着从沙发破洞里露出来棉花。
“大量的一般人在议事厅前举行抗议,抗议对能力者的不正当措施,抗议逐渐演化成恐怖袭击,末日四骑士(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进行持续镇压”
老旧的破电视信号不好,播出来的画面都能闪出雪花屏,偶尔还会滋滋的响,电视里穿着新闻装的女人用着完全没有娱乐性的通用腔的念着新闻稿,播报着这一座城市的今日新闻,少年牢牢地盯着电视,看的十分起劲,害怕放过哪怕一帧似的眼神,这是他们这个位于下城区的破旧小区里,能用那个快锈掉的破卫星锅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免费电视频道。
“好厉害..”
电视里的画面,在议事厅前,人民齐唱着一曲童谣,这似乎是原本属于这片土地的一首简单,又普通的民谣,队伍的最前端,领头的人高举“自由”的旗帜,末日四骑士的士兵站在议会厅前,高举防爆盾,一位带着特种面具看不清脸的末日四骑士伸出手,判定为B级的力学操控,,一堵泛着蓝光高墙挡在游行人们的最前方,后排的队员抬起电磁步枪,枪口对准民众,一枪一枪的将民众击倒,即使前方是冲不过去的超能力障壁,前排的人不断倒下,人们依旧在向前冲锋。
鲜血与呐喊,没有什么能做出比这还漂亮的鲜花了。
“能力者当然厉害了,简直就是一群无所不能的超人...来,小心烫”
姐姐递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煲仔饭,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坐在洗得发白的地垫上,姐弟俩对面坐着,围着棕色都有些发黑的小木桌,一起看着不要钱的电视节目,这就是向家的夜间生活,碗并不大,大约就只有一小碗,米饭上盖着几片可怜的腊肠,放在旁边装饰的青菜都比肉大,都是一样大的碗,可弟弟那碗明显比姐姐要多几片腊肠,姐弟俩吃的很开心,尤其是弟弟抱着碗拿着勺子往嘴里狂塞,看着电视下饭,今天有肉,算是幸福的。
“嗯...我说的不是他们”
向繇喝了一口水
“是谁..那些无能者?”
姐姐也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无能者’,也就是那些什么能力者都没有的一般人,都被称作“无能者”
“在这个都市,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一般人反抗魄者,我觉得挺厉害的,就像是兔子,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老虎,却要硬上,非要和老虎打一架,然后..被打的浑身是包?”
“我还以为你要夸他们呢”女人做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不过那说明那兔子也是足够厉害了,至少不是一般兔子,是布莱尔兔?足以戏耍可怜的布莱尔狼那种”
这是只狡猾且好吃懒做的坏家伙,足足的一只坏兔子。
“可兔子终究是兔子的,你看,还是会被老虎吃掉”向繇用勺子的末端指着电视里放的屏幕“太弱了,就会被无情的一口吃掉的...”
两碗空碗被同时放在了桌子中央。
姐姐用手掌撑着下巴,手肘撑在桌子上,微扭着头看电视,弟弟学着姐姐,做着一样的动作,一阵风吹来,挂在窗户旁的风铃突然响了一下。
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
气氛突然怪怪的,可两个人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地在看电视,是的,没有人像个勇士那样站出来,拍着胸脯大声承认,没错!就是我的肚子!可他们都没有这么做,这种一上来就承认傻乎乎承认错误并祈求对方原谅的诚实样子,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幼稚像个小孩子,和在战场上,上来就扯开衣服给敌人亮出肚皮的大傻叉真没啥区别!与其相信对方地原谅,不如在他说话之前,先把对方先杀了!痛快地斩下他/她的头颅,让他/她的嘴巴永远闭上!但对方是我重要的人,我不想杀,所以现在杀不了对方,那就不如...就装作没听见!
她们两个同时在这样想,而且...要是承认,绝对会被她/他猛烈地嘲笑的,他们互相是这么认为。
但好像,是他们的肚子一起叫了....
忒弥斯城最近物价高的出奇,要不是姐姐的工资待遇还不错,她们今晚估计得去广场那里捞点没有尾气的健康西北风尝尝,整个城市污染严重,甚至有出卖健康空气牟利的公司。
“怎么样?工作顺利?”
向繇突然开口
“不顺利,穿着那套龟壳挡了一下午想要冲进议事厅的人,能力不让用,只允许用盾牌阻挡,他们不断地往我们这里吐痰,在我的耳边骂大声脏话,今天下午听到的脏话够我收藏一辈子了,啊,我的耳朵都要聋了...”
姐姐是末日四骑士的队员,今天恰巧在那里执勤,她搓了搓耳朵,脖子向后微仰。
“挺糟糕的..”
“是吧...”
“话说,为什么我是一般人,姐你就是魄者呢”
虽然魄者的后代不一定是魄者,但是有一定规律,即姐姐和妹妹中如果有一个是魄者,那另外一个一定不是,兄弟也是如此,兄妹必然都是魄者,姐弟必然都是魄者,双胞胎必然不是魄者,这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现实情况大多都是这么模板发生的。
向繇将空碗叠在一起,端起来走向厨房,谁做饭,另外一个人就刷碗,不过他不会做饭,所以他们家的碗基本都是他刷...
“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弟啊....”
十年前的晚上,她们手拉手,在一个暴风雨席卷的夜晚,从山顶上的孤儿院里逃了出来,那之后,一直相依为命。
“哦对,姐对我太好,我都忘了,我们都是没了父母从孤儿院跑出来的孤儿了”水声哗哗的,男孩的声音从厨房传出“孤儿,就是没人要,放哪都被被嫌弃的可怜虫”
“哪有自己骂自己的,傻小子”姐姐躺在破沙发上,伸着懒腰,刷着工作单位给那配给块破终端,不知道又是哪个大傻子干了什么蠢事被拍了下来,逗得她哈哈大笑。
“少用点水,水费很贵的!”
她即使看视频都不忘提醒他。
“好...”
男孩拖着长腔,水龙头倔强的滴出最后一滴水,他用力地扭了扭生锈的水龙头。向繇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把围裙脱下,随手一挂。他从厨房走出,像个中年的油腻大叔,吹着不着调子的口哨。
“对了,明天晚上我要加班,暂时不回来,这个给你,自己买点吃吧”
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两张皱皱巴巴大的蓝票子,拍在桌子上。
“谢了,老姐...”
有钱自然是赶紧收,不然对方后悔怎么办,钱这种东西多点永远踏实,男孩有时候真的很小家子气,他说了声谢谢,连金额都没看,把两张通用点的钞票,麻溜的塞到口袋里,即使金额真的不大。
他站在沙发前,冷着脸没说话,女人看了他一眼,缩了缩脚,给他让了个地方,他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电视,电视在播动物世界,两只黑眼圈的大熊猫朝着镜头傻愣愣的撅屁股冲着镜头,现在这年头,生活不易,连熊猫都要卖艺。
“黑泽先生呢...今天没来送你”
男孩冷不丁的提起.
女人一瞬间收起了笑容,然后变得很悲伤,她关上手机,默默的把脸面向沙发
他似乎提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姐弟俩默默地安静了一下小会
“嗯...我们分开了,就是分手了..”
还是姐姐先开了口,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好像屋里都安静了,男孩还想问,但女人的表情在告诉他闭嘴,他很识相,真的没再问下去。
“因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的观念不合”
女人面朝着沙发的靠背,男孩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说你是个疯子,让我赶紧离开你,可你是我的弟弟,在那个逃离孤儿院的夜晚,我们互相发誓过,不到互相死在之前,永远都不会放手的..
“哦”
男孩还是没表情的回答,很可惜,他听不到女人的心里话的...
“有点让人感到遗憾,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啊...”
他故意操着老成的腔调,甚至还锊了一下不存在的胡须,颇有种故意搞笑的味道
“搞得你像我爹似的”
女人有些被男孩的话搞笑
“长弟若父吗”
“你真是的!”
女人笑着朝着男孩的屁股,猛地拍了一巴掌,姐姐在和他开玩笑,所以打的并不痛,他捂着屁股,逃回了房间,像他们在孤儿院玩的捉迷藏似的。
“好痛啊..”
他把房门闭上,倚在房门上,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但又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从眼角流下来了,他并不多愁善感,只是偶尔安静的时候会觉得,幸福的现实如此脆弱,他猛地扑在床上,破旧的单人床抗不住他的重量,吱嘎吱嘎的响。
“你太重了”
床似乎在抗议。
他把头埋在床单上,闻着洗到发白的旧床单上的柠檬洗衣粉味,他猜是姐姐今早上班之前,才换上的,他放肆的闻着床单的味道,像是在闻什么高级香水,淡淡的洗衣粉,混着阳光耀眼的,还有姐姐的味道,他用力地攥着床单,直到全身浑身都软了,他才松开手,仰躺在发硬的木板床上,只有在家里,没人会诓自己,自己也没法骗别人,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才会真正的感到心安,这是回家的味道,给他什么都不换。
虽然这味道的来源,只是用廉价洗衣粉洗过的,上面甚至还有一个绣着一只老土红色的大花来盖住破洞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