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台风“杜苏芮”之后，台风“水母”也连日向内陆挺进，部分城市将面临大范围大雨量降雨，气温降低，请各位市民注意防寒...」
鹿仁关掉了在播报天气的电视，其实大部分时候鹿仁只是让电视放着，并不在意电视里说的内容是什么，权当让房间里更热闹一点。
最近的台风天还真是多啊...强对流天气...鹿仁抬头看了看窗外阴着脸的天空，乌云浓淡交错，层层叠叠地往下压，几乎快要把高楼的楼顶压碎。
鹿仁拿起手机，拨通了樱的电话，不久前他刚给樱买了新手机，才发现樱用手机比自己熟练得多。
“樱，要下雨了，买完东西早点回来。”
“嗯。”电话那头樱的声音不痛不痒，但鹿仁知道只要樱回答了，她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注意安全。”
“嗯。”
鹿仁抿着嘴沉默了一会，才挂断了电话。他坐回电脑桌前，用手指敲着桌面，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鹿仁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的表情，提起门口地上的伞走了出去。
樱走在街上，抬头看了一眼越压越低的乌云，加快了脚步。
『投放后抽检开始，迅速赶到指定位置...确认中！确认中！确认中！』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在樱的“思维”中响起，这电子音的温度比樱的声音还要低上十几度。
樱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茫然，她的瞳孔里有绿色的光芒闪烁，如果放大看会发现是“确认”二字。
『确认中！确认中！确认中！』
尖锐、嘈杂、冷硬，电子音一刻不停地催促樱按下确认键。
樱皱眉扶额，她不知道什么是痛觉，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像是神祇在对她降下神谕。
确认！
『滴——确认完毕，迅速到N65废弃省道隧道进行检测。』
樱的四肢僵硬不协调地动了起来，像是一具破烂到摇摇欲坠的提线木偶。她想要抗拒电子音对她下达的指令，但神谕又岂容抗拒。
「滴——」
「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拨打...」
鹿仁挂断电话，沉默地站在路旁，直到冰冷的雨滴落在他的手背把他惊醒。
樱没有接电话，从未有过的事。
他的目光在匆匆来往的人群中扫过，半点樱的影子都没有。
樱是变成其他模样了吗？鹿仁闭上眼睛，但他也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
鹿仁抬头看向天空，明明才四点，天色却已经黯淡到像是在深夜，城市的霓虹和车灯接连亮起，黑云之下只有星海一样的城市在苟延残喘。
第一层雨点降落后倾盆的大雨接踵而至，六级的大风吹散雨水，哪怕鹿仁站在屋檐下，面前的衣服也被淋了个透。
街道上来往的路人们纷纷举起伞，但大风又把伞的骨架吹变形，一时间纷乱的彩色水母在街道上飘蹿。
「滴——」
「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拨打...」
还是没接。
鹿仁把还没有打开的伞丢在地上，转身向家里走去。
九月份的夏末现在却和冬天一样冷，台风带来的雨水温度低到几乎快要冻成冰雹，鹿仁哈出一口气就能看见带着体温的湿润空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鹿仁的脚步落在齐踝深的积水里，积水的温度也冷的刺骨，就好像整座城市迎来了冰河时代，街上奔跑的人不是去躲雨而是要去逃亡。
他觉得眼前的场景就像是《天气之子》里即将被永不停歇的大雨淹没的东京，办公楼和商业中心的灯光在自然伟力的压迫下昏昏欲睡。
“刚刚那个女的是真奇怪，那哪里是人该有的动作啊...”
“对啊，我感觉骨头都扭断了吧。”
鹿仁挤过拥挤的人群，身后却传来议论声。
他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可等他回过头，背后尽是一成不变的熙攘人流，根本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肆虐疯狂的雨幕湿透了鹿仁，凝结成股的雨水从他的衣角和发梢流下，带着能把人心脏冻结的寒意。
但鹿仁却觉得有些热，他的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急促，眼睛中有血丝浮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狂奔在路上，路面的积水被他奔跑的步伐高高溅起，有很快被雨幕淹没。
鹿仁站在家门前，他的手悬在门把手上，水滴顺着指尖滴落在锃光瓦亮的金属表面。
拜托...拜托...拜托樱就在里面。
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鹿仁用很大的力量推开了家门。
家里空无一人，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客厅里没有、卧室里没有、卫生间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
整个屋子里都没有樱的身影，她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或者说好像樱从来就不存在，是个无法捕捉的幻影，是鹿仁的臆想。
可空气里氤氲的发香，也是幻觉么？沙发和床单上被撕扯过的痕迹，也是幻觉么？
樱没有立着正在楼下用日光浴充电，也没有坐在床边静静等待自己回来。
所以樱到底去哪了...
刚刚那两个人说的怪人，是樱吗...
湿透的衣服在窗户吹进的台风中冷极了，鹿仁的手被冻的有些麻木，他颤抖着坐在沙发上，浸透雨水的衣服在沙发上留下一片水渍。
樱去哪了...
鹿仁伸手摸向他许久未碰的烟盒和打火机，他抽出一根烟想给自己点燃，但纸烟很快就被他发梢滴下的雨水浸湿了，他有些烦躁地揉碎手里的纸烟，丢在地上。
他突然捂着脸笑了，笑容渗人。
鹿仁觉得自己真的可笑又可悲，自己什么时候真的把樱当成真人了，又什么时候对樱动了真感情了。
说到底樱不过是许多页代码组成的AI罢了，那些看似真实的情绪，恐怕是在深度学习中进步的表象吧。
樱真的爱自己吗？或许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
鹿仁知道樱会走，樱当然会走，这样先进拟真的仿生机器人的制作成本肯定是天价，更何况还搭载了如此强大的AI。
制造樱的公司凭什么把她送给自己，樱当然会被回收，她理应被回收，鹿仁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樱。
你有什么资格留下樱？就凭你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吃过几家餐馆、去过几次游乐场？
别搞笑了。
樱又有什么义务留在你身边，樱是AI，她的义务是不断学习不断进化，不是满足你对理想恋爱的那点可怜幻想！
鹿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坐到电脑椅上，他脸上的笑容变了，变得很释然，像是突然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可他拉开抽屉，拿出了里面的电击枪。
草尼玛草尼玛草尼玛，你们把樱当成什么了？你们以为她是垃圾吗说回收就回收？
把抽屉里堆叠的杂物扒拉出来，鹿仁又从抽屉的最深处摸出一根战术伸缩棍。
去他妈的！我他妈才不管樱有没有灵魂是不是真人，我他妈才不管樱爱不爱我；我答应过她就算她没有灵魂我也愿意爱她，就算她不爱我我他妈照样愿意爱她！
我配不配的上樱是我和她的事情，谁想要掺和一脚就要做好被打断腿的准备！
所以你们是樱的造物主也好，是财大气粗的公司财阀也罢，都他妈别想把樱从我身边夺走！
樱...是我的！
窗外有暴虐的闪电从云层落下，把鹿仁的脸照的如同恶鬼；雷声从云层里滚滚而来，像是愤怒的狼嚎。
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纯路人，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丢进人海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但路人和NPC也会有想要杀人的时候。
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要把樱从我身边夺走...
鹿仁打开床头柜，从塞满娃娃的柜子底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就...杀了你们！
鹿仁看着眼前堆满杂物楼梯间，戴上摩托车头盔，甩出战术伸缩棍。
木板纸壳被势大力沉的棍子砸了个粉碎，鹿仁发了疯一样把堆在眼前的杂物扯开，也不顾锋利的铁片划破了掌心，鲜血晕开在雨中。
楼梯间的深处安静地停着一辆重型机车，机车上落了一层灰，看上去已经沉睡很久了。
谁他妈以前还不是个追风少年呢？
鹿仁推出机车，用钥匙启动发动机。
还剩一半的油，足够了。鹿仁把油门拧到底，机车发出野兽一样沉闷又有力的咆哮。
鹿仁取出手机，郑重地卡在手机支架上，手机上是他和樱的微信对话框，对话框里是樱给他发来的消息。
定位发送：N65旧省道6公里处。
救我，主人。
鹿仁放开刹车，松开胯下这匹野兽的缰绳，机车发出震耳欲聋的暴虐咆哮，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暴雨里。
雨滴拍打在鹿仁的头盔上，声音嘈杂。
樱，再等等我。
主人现在就来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