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
巨大平滑的雪坡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冲天而起，短暂的滞空时间中这道身影做出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花式动作，然后稳稳落在下一道雪坡上。
“呜呼~”这样高难度的漂亮动作让常年混迹在高级区的人也忍不住鼓掌欢呼，心想着又是那个国家队运动员来体验业余滑雪了。
“樱。”鹿仁踩停单板，而那道黑影降低速度，滑向他的怀抱。
樱伸出双手扑到鹿仁的怀里，鹿仁在雪地上转了一圈才停住没来得及把速度降下来的樱。
“樱滑雪也这么厉害？”鹿仁有些惊讶，樱像是一座宝藏，每一次发掘都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主人也很厉害啊。”樱笑着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雪渍，取下护目镜，在鹿仁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父母的年假很快就过去了，在回去之前，鹿仁决定带樱来神农架滑一次雪，反正也是顺路的事情。
鹿仁还算得上是一个滑雪高手，在他小时候鹿爸鹿妈就经常带他来这里滑雪，现在他又带着樱来滑雪。不过他精通的单板双板在樱极其精湛的技术面前根本谈不上厉害二字。
“我再去滑一轮。”鹿仁提起双板，用雪杖撑住厚实的雪地，朝着山顶走去。
鹿仁喜欢滑雪。
也许是因为喜欢冰冷的空气化作刀锋划过脸颊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享受强烈的加速度俯冲下肾上腺素飙升的体验，鹿仁喜欢滑雪，大概是在腾空的那一瞬间，他那烂泥一样压抑的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就都不重要了，世界寂静无声，那一刻就算落下便是死亡他也可以接受。
眼前就是翘起的雪坡尾端，鹿仁闭上眼睛，等待身体的又一次凌空。
“主人！”
身后樱的呼声将他惊醒，鹿仁转过头，他看见樱踩着单板从坡道上冲下，速度极快，她脸上挂着笑意。
“樱？”
鹿仁冲入空中的那一刻樱也追上了他，樱在半空中抱住了鹿仁，两人像是来了一个舍生忘死的拥抱。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鹿仁很慌乱，樱的拥抱让他没办法在空中调整平衡，这个高度不算很高，但按他现在这个姿势摔下去肯定得断几根骨头。
“别动，主人。”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很温柔。
这一瞬间所有的现实已经全部脱离了鹿仁的掌控，他再次闭上眼睛，世界回归了寂静，只有风声轻轻钻入他的耳膜。
樱在半空中吻住了鹿仁的嘴唇。
像是大雪后照进风声的阳光，这一吻灼痛了鹿仁的唇，似乎要用一种蛮横的方式晒干他心里的那一滩烂泥。
落地后很久鹿仁才清醒过来，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却尽在樱的掌控之中，她用纤细的手臂把高大的鹿仁举了起来，单板稳稳落在雪地上。
两人有惊无险的花式动作把围观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爆发出剧烈的欢呼，这里本来是属于樱的舞台，可樱还是用鹿仁想不到的方式把他也拉到舞台中央，这一幕画面里不再只有女主角，男主角也在场。
肺里吸入冰冷的空气，鹿仁表情有些恍惚，樱是仿生机器人，但她却比自己还要疯。
不愧是我带大的女孩，鹿仁笑了，他捧住樱的脸，很用力地吻了下去。
雪地摩托的灯光照亮了雪地，反射出晶莹细碎的光。
鹿仁骑在雪地摩托上，雪浪从他身侧翻涌而起，樱紧贴在他身后，躲避飞雪的侵袭。
夜晚的神农架让鹿仁想起了名侦探柯南的剧场版《沉默的十五分钟》，不过这里的夜晚没有阴谋也没有暴风雪，今天的天很晴，这条雪路直达山顶，那里每天夜里都有人在等待星空。
高海拔地区的星空美到让人窒息。
比起太阳和月亮，鹿仁更喜欢这样的星光，这无声的暴雨，偏在视觉里变得嘈杂，星河如瀑，银汉之间氤氲着粉紫色的雾气，那是星云，是恒星的尸体。
樱屈膝坐在帐篷外，她凝视着星空，每一颗恒星的数据信息逐条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真美啊。”鹿仁走出帐篷，递给樱一杯松针茶，其实和白开水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放了些新抽芽的松针进去煮，所以喝起来会有丝丝的甜味。
“樱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夜晚。”樱的瞳孔里倒映着整片星空，就像除夕那天眼里的烟花一样。
其实樱能从资料库和网络上看到许多烟花和星空的图片和视频，她可以直接用VR视角播放这些画面，那些烟花和星空要亮得多、大得多、绚烂得多。
可有些东西你总得亲眼去见一见，就像是看着火光升上夜空，看着那从筒口钻出的一缕烟气，看着那颗火光在最高的地方爆炸，看着一朵不大不小的火花绽放；你总得亲眼去看一看，才能知道那一刻心里的感受。
就好像所有人都说糖是甜的盐是咸的，可只有当你亲口尝过，你才会明白究竟什么是甜什么是咸。
那些图片和视频再美丽，也不过是属于别人的记忆，只有当你亲自站在星空之下，亲自抬头看着漫天繁星闪烁，你才会明白这一瞬间无需用快门声破坏，它自会在你的记忆中装订成册。
旅行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你带走了什么，而在于你记住了什么，如果你再看到同样的场景，你又会想起谁。
那年你看跨年烟火的时候在和谁通着话说着新年祝福、那天你手捧热茶的时候又是谁搂住了你的肩膀。人生大多数时候并不波澜壮阔，它就这样被一件件琐碎的小事填满，如果这些最细小的砂砾中都有某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樱，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鹿仁抬起手，指向最亮的那一颗。
“...看到了。”樱顺着鹿仁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确实是一颗明亮到极致的恒星，哪怕被众多恒星环绕也掩盖不了它的光辉。
可樱的声音有些失落，因为那颗恒星的寿命其实很短，只有几千年。
“这么亮，应该是一颗红巨星吧...”鹿仁的眼睛和那颗星星一样亮，他看着樱有些沮丧的脸，摸了摸她的头。
“樱，你知道那颗星星离我们多远么？”
“四百光年。”樱报出她看到的数据。
“离我们四百光年还那么亮，它一定比太阳还要大几倍。”
“樱，你知道么，红巨星的体积越大，它的寿命就越短。”
“一颗比太阳大八倍的恒星，它的寿命就只有短短几千年，而太阳却还能燃烧足足四十亿年。”
“它的死亡也不会像太阳那样，安静地塌缩、膨胀，然后变成一颗宁静的白矮星。”
“它的毁灭是以爆炸这种形式，高能的粒子从两极喷出，把它爆炸所产生的金银这种重元素送到宇宙之中；而它自己则变成一颗中子星，那是宇宙中密度第二大的存在，连光都要以抛物线的形态才能挣脱它的束缚。”
“其实一颗恒星的寿命是几千年还是几十亿年，对于宇宙来说都不值一提。”
“可这些红巨星的生命却是那样精彩，几千年的燃烧中散发出难以想象的光和热，它们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创造了宇宙中许多从未出现过的重元素，它们的尸骸最终又会在引力的作用下化作行星，那上面或许会有生命的奇迹出现。”
“樱，我有时候就会想，我要像这些红巨星一样活着，我要创造些什么，我要留下些什么，我要有谁会牢牢记住我。”
鹿仁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滔滔不绝过，可他握住樱的手是那样用力，像是生怕被抛弃。
直到此刻樱才明白鹿仁心中真正害怕的东西，他害怕默默无闻地死去，害怕没有人记得他，他一直都很孤独，可他最害怕的其实就是孤独。
“主人...”樱翻过手心，和鹿仁十指相扣，“樱不会离开主人的。”
“可樱总会长大。”鹿仁摇摇头。
“樱，创造你的不是我，可你的成长，是我最骄傲的作品；你的身体是仿生机器，可你的心却和人一样。”
“人总要有她自己的人生，一个人陪你再久他也只会是你人生中的过客。”
“地球离开谁都会照样转，无论谁离开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些话鹿仁说的很艰涩，他在说给樱，也是在说给自己。
其实他也有私心，他也希望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希望樱能像他的影子一样出没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可爱这种东西终究是复杂的，他真的爱上了樱，所以他才会希望樱有没有他都能过得好，哪怕以后不得不分开也能开心地活下去。
今天的独白鹿仁说得乱七八糟，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似乎人总是会在最幸福的时刻给自己泼一盆冷水，时刻提醒自己快乐短暂幸福易逝。
鹿仁想错了。
他高估了樱脑子里世界的大小。
人的世界或许真的很大，真的要和许多人结下羁绊产生关系才算是人生。
可AI不一样。
对于AI来说，一个人，就足以把她的整个世界填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