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仁,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鹿仁看着窗外暗沉的夜色,车灯和路灯投影在玻璃上,像一片霓虹。
对于陈晞露的问题他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道陈晞露是从哪里搞来了他的微信,还硬是要把他约出来聊天。鹿仁觉得自己跟陈晞露没什么好聊的,无非也就当年那点破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打对抗的时候被击中了肋骨,鹿仁总觉得每一次呼吸都闷得慌,肺里传来灼烧的疼痛。
“额咳咳,很好了,怎么了。”鹿仁倚靠在椅背上,“我女朋友做了饭在等我,你有什么事就长话短说吧。”
“做饭?什么饭啊。”
“什么什么饭?”鹿仁觉得陈晞露莫名其妙,“就平常的饭啊。”
“鹿仁,你分手了对吧,你看起来很憔悴,”陈晞露笑了,“而且你女朋友怎么会不记得你今天生日呢?”
鹿仁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又是自己的生日,时间过得真的是飞快,一点也不给人驻足停留的机会。
“不,咳咳,她记得,是我自己忘了。”鹿仁又看了一眼时间,他懒得解释,他现在根本无所谓陈晞露怎么看他。
而且他现在要回去做饭了,樱还在家里等他;鹿仁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肺都像是要被点燃了,难道是那一拳打出了点内出血。
“当年的事情...你当时不是说想要个答案嘛。”陈晞露低着头,扯着手里的吸管纸。
“什么答案不答案的,都过去多久了,老提干嘛?”其实陈晞露提不提那段陈年往事鹿仁的心里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只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哪有谁对不起谁,咳咳咳咳!我俩谁都没亏欠谁什么。”鹿仁很想站起身离开,可他的头晕极了,今天的对抗也没有被打中脑袋,怎么会出现这样严重的眩晕。
“鹿仁,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陈晞露把视线转到一边。
鹿仁随着她的眼睛望去,杜泽林正朝着他们走来。
“我和泽林要结婚了。”陈晞露起身挽住杜泽林的手臂,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祝、祝福你们,咳咳,到时候请我喝喜酒。”鹿仁用尽全力终于站了起来,可随之而来的是让人眼前发黑感到窒息的眩晕。
“咳咳咳咳咳,呸。”
鹿仁还没站稳就跪倒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一直没有停,似乎要把他肺里的所有空气都排干净才肯罢休。
这种声音就像是苟延残喘的破旧风箱,拼命想要吹起火苗,却连树叶都吹不开。
直到甜腥的液体涌上喉咙,鹿仁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把嘴里的液体吐到手上,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团鲜红的颜色。
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全身,鹿仁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
鹿仁用手捂着眼睛,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输液室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尖锐到让人阵阵发慌;有人拿着就诊单站在专家门诊外,面如死灰。
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堵,一吸气闻到的全是酒精和碘伏的味道。
“这个胸片我已经看过了,”头发花白的医生取下眼睛,把头转向陈晞露和杜泽林,“两位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他的朋友。”陈晞露赶紧接上话。
“嗯,那两位麻烦也请回避一下吧。”
等陈晞露和杜泽林走出了病房,医生才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鹿仁。
“这个事情呢,你还是得有点心理准备。”
鹿仁沉默着,不说话。
“目前我们初步诊断呢,是肺癌。”
鹿仁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觉得脑子有些麻麻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医生的话。
“严重么?”鹿仁的声音沙哑。
“具体的情况呢,还需要做更全面的检查;不过就目前的诊断来看,是恶性淋巴瘤,已经扩散了,不太乐观。”
“嗯。”鹿仁的鼻音沉闷。
“还有救么?”
“保持心态乐观,积极配合治疗,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鹿仁坐起身,寻找病床下面的鞋子。
真是的,多么俗套的剧情,结果还真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看来现实有时候就是比韩剧还要不讲道理不讲逻辑,突然赐予他从天而降的仿生女友,又突然把樱从他身边夺走,现在又突然让他患上了肺癌。
“以后还是要少抽烟。”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出言提醒鹿仁。
“知道了医生,我以后一定好好爱惜身体。”鹿仁走出病房,门在他背后轻轻关上。
“怎么样?”看到鹿仁出来,陈晞露和杜泽林的脸上都露出关切。
“就是普通的肺结核,拖得有点久了,”鹿仁露出笑容,“你们可离我远点啊,肺结核会传染的,刚刚医生让你们回避就是这个原因。”
“没事就好。”陈晞露长舒一口气,鹿仁笑得轻松适意,看样子他也是松了口气。
“回去后记得给全身消个毒哈!”鹿仁站在街边,笑着跟车上的陈晞露和杜泽林挥手。
转过身,鹿仁把手里的单据塞进垃圾桶里,他的笑容印在脸上,和扣合的齿轮一样。
天已经亮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整整一夜。鹿仁走在街道上,像是很久没有上油的提线人偶。
该回家了做饭了,樱昨天还没吃晚饭呢。
鹿仁觉得自己接受能力挺强的。
听说癌症病人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后的第一反应一般是不相信,然后是愤怒,悲伤紧跟其后,最后才是接受。
可鹿仁觉得自己既不愤怒于命运的不公,也不悲伤于余生的短暂,自己似乎跳过了前三个阶段,直接来到了接受这一步。
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样也不错。
鹿仁真的觉得自己有点累了,樱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有时候鹿仁都觉得被抽走了魂的不是樱而是自己。
每天晚上都很晚才睡得着,不是困到想死他根本闭不上眼睛,樱的眼睛就在他眼前,鹿仁多希望那双眼睛突然动一动,哪怕是一下也好,至少能给他一点希望。
每天早上又都不愿意起床,哪怕是已经清醒了也不愿意睁眼,似乎只要多睡一会这一切就都会变成一场梦,只要多闭一会眼睛,再睁开时樱就又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向他索吻。
可惜命运随便开的一个小玩笑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支离破碎,它沉默地赠予也沉默着夺去,任你怎么声嘶力竭泪流满面都没有用。
“樱...”鹿仁看着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樱,手不禁握紧。
“今天中午做干炒牛河吃,这道菜难度可大了,主人学了好久才学会。”
鹿仁觉得自己说话挺奇怪的,开头的语气起的那么沉重,结果又话锋一转说起中饭的事,声音轻快愉悦,就像他平时和樱说话一样。
“主人昨天没有在外面鬼混哦,是遇到了老同学,一起去吃了烧烤,喝了些酒,聊了好久的天,天亮了才发现已经早晨了。”
“对不起啊樱,昨天忘记回来给樱做晚饭了,樱别怪主人好不好?”
“以后主人不会忘记了...”
鹿仁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就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
他真的不想让自己哭,人只要一哭起来所有事情似乎都会变得特别糟糕,可眼泪是身体对悲伤的反应,不是鹿仁想不哭就能不流泪的。
鹿仁放下手里切菜的菜刀,他觉得自己根本就站不稳,于是用手撑住灶台,可身体还是顺着橱柜缓缓下滑。
他的眼泪一点声音都没有。
“樱...”
“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主人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屋子里沉静昏暗,鹿仁忘记了开灯。
樱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她的眼睛就那样睁着,像是一具娃娃,视若无睹听若未闻。
可日子总得过下去。
无论你是失去了爱人还是患上了绝症,时间都不会为你停留。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失去爱人患上绝症,他们的绝大多数也只能继续按部就班地活着。
鹿仁就像以前一样写作、健身、带着樱出去散步、给樱买新衣服。一切都没有变,似乎只要把这些事情重复一遍又一遍,就能感到樱从来没有离去,自己也没有患上肺癌。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天一天变差,好像所有癌症病人身体的突然崩溃都是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症之后;就像是在摇摇欲坠的大厦底部引爆一颗炸弹,整栋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鹿仁,”乔丹站在鹿仁身边,她神色中的担忧越来越浓郁,“你还好么?”
她能观察到鹿仁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差,像是一条岸边垂死挣扎的鱼,血红色渐渐蔓上腮边。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鹿仁面无表情,机械地回答。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机器人,所有的回答和表情都成了程序里设计的反应,就像是以前的樱一样。
“鹿仁...”
“我说过了,别来探究我的生活。”
鹿仁大汗淋漓地从跑步机上走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喂,妈,今天中秋啊,我给你和爸发了个红包,你收一下。”
“不用,不用给我寄月饼,我这边多得吃不完,都是读者粉丝寄来的,樱也跟着在吃。”
“对、对,都挺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不会着凉。”
“结婚的事情我问过樱了,就明年好吧,明年就把婚礼办了。”
“再商量哈,妈我先挂了,等会还要出去呢。”
“诶诶,你们注意身体。”
鹿仁挂掉电话,盯着久久不愿意熄灭的手机屏幕,任由思绪淹没自己。
肺癌的事情,他没跟父母说。
原因很简单,都是清贫的中老年人,没钱治。
爸妈攒了半辈子钱,全都为了能给他在结婚的时候攒一套房子首付;鹿妈是炸药厂的工人,干了几十年还在做安全员这种拿不到几个钱的工作;鹿爸原本在区政府当司机,后来又自己出来做生意,可惜没赶上经济发展最好的时候,钱都赔进去了。
可人往病床上一躺,钱就不是钱了。
他们都为自己辛苦了半辈子了,好吃的不舍得吃,好用的不舍得用,现在房子钱自己也用不着了,足够他们养老了。
自己又何必榨干他们最后这点积蓄呢?就只是为了自己能苟延残喘地躺在病床上,人不人鬼不鬼地多活几天?
而且鹿仁自己也不想天天躺在床上,身上插满软管,戴着呼吸机,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还不如趁着最后这点余生,活得精彩一点。
像是那颗红巨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