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吼,马在叫。
但这些,关熙全都听不到。
他本能地拉扯着缰绳控制坐下马匹的奔跑方向,一双瞪大得像是铜铃的眼睛,始终忍不住看着某个方向。
他们已经闯入草原近百里,周围全是草原人的骑兵。这个时代没有马镫与马蹄铁,甚至连马鞍都很不专业,如果不是掌握着先进的炼铁技术,中原骑兵根本没法跟草原人相比。
为什么习武总是强调腰马功夫,扎马步之类呢?
这其实是早期骑兵的训练方法,没有马镫与专业的马鞍,骑兵就是要用腿夹着马腹两侧,如同在马背上扎马步一样——力从地起,没有马镫就等于没有地面,飞驰的战马上下颠簸,唯有如此让屁股腾空,才能稳定发力,射出相对精准的箭矢。
既是练下盘,也是练腰,在没有借力点的时候,腰其实就是一个人体自带的发力点。
而草原胡人,以腿夹马腹,靠腰发力挂在马肚子下可谓常规操作。
如果各位注意过史书上对猛将的评论,一定经常看到一个词:弓马娴熟。
现实里的弓兵不是游戏里的脆皮,能拉开弓的拿着战刀砍人更猛——经典举例:弓马手关云长。
那么,另外一个经常描述草原人的词是什么?
控弦之士。
控弦之士多少多少万,约等于中原国家的另一个词:千乘之国。
当然,这个词放在这个时代有点过气了。
说了那么多,意思是,技术大于努力——所以,楚籍没事制作那上百根是一件很伟大的开创性举动,但可惜前夜王和虞夭夭似乎都不是他心中尊重技术的明主。
另外,顺嘴一体,冠军侯能横扫漠北的前提是,无为而治的那位攒了足够的钱疯狂养马,让他后面的武帝玩得起集团军骑兵对冲,而对标夜国的秦,是玩不起这种技术的。
楚某人有一颗秦人“风风风”的心,但还是难免渴望强汉的大风情(歌)。
话回正题,关熙,安阳关骑兵前任一把手,此刻正带着自己的几百号手下飞驰在草原上。
他们绕着一个圈打转,保持着一百五十步(本文一步约一点三米)左右的距离,将数倍于己的胡人骑兵围在中央,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胡人善骑射,但他们的短弓射不了一百五十步,关熙倒是能开射一百五十步以上的强弓,但那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带领的骑兵并不擅长骑射,就算给他们好弓也不见得比胡人的短弓更好用,想要解决战斗的话,还是得借着铠甲优势对冲。
但他们是安阳关里偶尔还要兼职斥候的轻骑兵,几百人冲几千人,真办不到。
至于放风筝拉扯?
都到了这个距离,他们的马短距离爆发或许略胜胡人的马,但长途奔袭的话,草原马的耐力太强了,被追上是注定的事情。
看上去已经是个死局。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现在凭什么围着胡人转圈?
“关大夫(爵位名),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一个队正吞咽着唾沫靠近,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夜国骑兵军制,四骑一组,三组一列,九列一百零八骑为一队,队正相当于步卒中的百将——顺带一提,千人将其实应该叫二五百主,但觉得不好听就改了。
关熙回过神,龇牙道:“你小子觉得自己行就上,能活着回来我把我战功全部让给你!”
说着,他提起弓箭,将一名逃跑的胡人射杀,催马过去割下首级挂在马脖子上。
他的坐下的战马,已经挂了快有十颗人头,而其他人平均连一颗都没有——这得益于他的弓好,以及有一双连续开弓后还没开始发肿的手。
关熙射箭从不用扳指,因为多少影响手感和准头。
队正咧嘴讪笑,眼巴巴看着他马脖子上的人头直流口水,转头一看,又有十几骑开始逃窜,心一狠,咬牙拉着缰绳冲自己的部下喊了一声,带人抽刀冲了过去。
这战功,简直跟白捡的一样,可就是这白捡的战功,也是让人眼红发狂。
身后倒是有不少现成的,真·白捡的人头,但那都不是他们自己杀的,这些逃窜的胡人,数量太少了。
小半天之后,单方面的屠杀终于结束,楚籍浑身浴血从染成血海的草场中慢悠悠走出,将一把用黄金打造刀柄的战刀扔给了关熙。
他牵着快要喘不过气的乌云踏雪来到水边,一屁股坐下,从怀中掏出肉干,也不管上面的血腥气有多恶心,就着从胡人将领那捡来的酒囊狼吞虎咽起来,口齿不清道:“老关,送你了。”
关熙卸了甲躺在水边也上气不接下气,被刀子一砸肚子,正想骂人,听到楚籍的话拿起刀子一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爬到楚籍身边问道:“楚兄,接下来去哪?”
“先、先歇会,等探子回来再说。”
楚籍吃干净了手上的肉干,将空掉的酒囊随手一扔。
关熙立马献上自己的肉干,楚籍摆摆手闭上眼睛。
“我先睡会,你们随意休整,探子回来后叫我。”
“原地休整,没人头的丢人玩意去收拾战场,把人头都给我割下带回来!”
关熙冲着士兵喊了一句,抱着金刀爱不释手。
一个时辰后,分出去的探子找了回来,将摸到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
“分出一百人,领着我们自己的战马跟在后面,其他人换上胡人的马,突袭最近的部落,今晚先吃顿好的。”
楚籍立刻下令,几百人很快准备完毕,赶在天黑前突袭了三十里开外的千人部落。
战斗结束得很快,甚至楚籍都没怎么亲自动手,因为这个部落里基本没有青壮。
下令留下所有马匹和绝大部分牛羊,楚籍放走了所有幸存的胡人,让他们带着仅能维持十天左右口粮的牛羊北上。
顺便让他们传话,见到其他部落的人就说夜国军队来犁庭扫穴了,不想死就北迁。
“楚兄,这是为何?”关熙好奇问。
楚籍望着北上的妇女老弱,夕阳打在他的侧脸上,怔怔出神的眼眸看着很是深邃。
“我们人少,时间也不够。”
好一会,他轻声解释了一句,但关熙还是听不懂。
不过他也不在乎了,关熙已经看出,楚籍就是他的贵人,楚籍说什么照做就行。
“那我们明天去哪,还是继续北上吗?”
“有没有舆图?”
关熙拿出一副跟卡通画差不多的舆图,除了城池的大概位置之外,也就标注了一些可以当路标的主要山脉河流。
他将现在的大概位置指给楚籍。
楚籍思索了一会,一指东面的河流交汇口。
“每人留两匹胡人的马和三天干粮,其他马匹牛羊和物资全部让一百人带到这里去,伪装成胡人待命,如果发现燕赵斥候全部杀掉,发现胡人大部队的话……”
他手指轻移,顺着河流北上。
“就沿着这条路跑,听天由命吧。”
关熙点点头,让副将去挑选一百好手,由他带领那一百不知道做什么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