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籍挑衅的喊声跨越了宫门传入大殿,殿内众臣不由面色微变。
大概是已经认命等死,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少奸臣都一时喟然长叹,更有本就忠烈的大臣老泪横流。
伴随着冲天的喊杀声逐渐激烈,殿内也充满了老臣们哭诉国之将亡的声音。另外,大概拿脑袋撞什么东西是一种刻在人类DNA里的东西,想要在史书上捞个名声的臣子,不约而同看上了身边的柱子。
虞夭夭不为所动。
一来,某人说干这事的往往大奸似忠,因为真忠臣干不出这么流氓的事情。为什么流氓?自己去想。
二来,某人说真忠臣干这事也不见得就可怜,因为有本事的不会撞东西留名声,而是想办法去力挽狂澜,归根结底,你能站到这殿里却不能干事,那就是尸餐素位死不足惜。
虞夭夭觉得他太过刻薄,楚籍笑她太过天真,尽给人机会玩屠龙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此刻她根本没心情去管那些寻死觅活,还要先观察一下史官有没有注意自己的老家伙。因为她听出了那个喊着“逆贼受死”的声音出自何人。
“保护你”,楚籍昨天说过的这三个字又浮现在她脑海。
她怔怔望着宫门的方向,带有淡淡血腥气的风吹入殿里,站在离殿门不远的她头发被吹起,发丝拂过脸颊有点痒,又很奇妙的,让她突然很怀念楚籍的摸头杀。
为什么是怀念呢?
她没来由有些心慌,感觉从今天开始,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回过头,去看或慌乱或无为的大臣们,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往日里她总是很敬重这些大臣,觉得他们很了不起,虚心接受他们的教诲批评,模仿他们的言行气度……
结果到了这种时候,明明自己是唯二的新王竞争者之一,甚至他们不少人都支持自己上位,却只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而那个自己从还未见面起,就厌恶着其粗鄙的家伙,似乎教给自己的东西更加实用,在关键时候也更加靠谱。
“所谓的政治、地位、声望等等,其实都只是谎言的艺术,关键在于你能不能让大部分人相信你的谎言,构建起一个空中楼阁。”
“为什么是空中楼阁?”反问他时,他露出嫌弃的表情,与招牌式的不屑冷笑。“谎言这种伪物构建起来的东西,被戳穿的时候再怎么巍峨雄伟的帝国都会坍塌,如何不是空中楼阁?”
她觉得他说得不对,但又辩不过,于是又生起闷气。
然后他就露出得意的坏笑,习惯性地摸她的头,说:“你可以试着用行动证明。”
……
无数的回忆闪过,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有马蹄声自外响起,虞夭夭回过神。
真漂亮啊。
第一眼看到天空中火红色的浮云,她如此心想。
然后才寻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就见到,楚籍身上插满了箭矢,打马扬鞭骑着气喘吁吁的乌云踏雪朝自己奔来,他残破的披风随风飘扬,将他倒拿在手里的方天画戟头端遮挡,依稀可见他好像在戟头挂着什么东西。
而他的身后,则是跟着同样浑身浴血的关熙,以及关熙从安阳关带回王都的一帮骑兵,人数不多,她觉得其他人应该不是没来,而是已经死了。
还没撞柱子准备等太尉杀进来,痛骂太尉一顿再死的臣子们纷纷挤到殿门口,眼见这带头的将领看着陌生,看穿着又不像是本就不该认识的低阶小将,一时彻底心死——禁军中但凡有点地位的将领他们都是认识的。
“夜国亡矣!”相邦长叹。
听到这声音,虞夭夭从看着楚籍出神的状态中惊醒,猛地转头看了心死如灰的相邦一眼,将身边的臣子吓了一跳。
她忽然展颜一笑,不顾什么礼仪,撒丫子朝着楚籍跑了过去。
众臣大惊,不明白公子夭夭何故发笑,暗想莫不是一时接受不了疯了不成?
然后,很快的,他们便见那带头将领翻身下马,在虞夭夭面前抱拳单膝下跪,刚张开口,虞夭夭便突然抱住了他,将他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这……
有人回过神,突然惊呼:“我想起来了,他是楚籍!”
楚籍愣了一下,闻到怀中好闻的香味,血战带来的兴奋感瞬间退去,说不上是疲惫还是什么,就是觉得浑身一软。
他轻轻推开虞夭夭,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将凌乱的头发拨开,稍微正了正头冠与甲胄,将断了一边戟耳的方天画戟拉到身前,取下挂着的人头,双手奉上,朗声道:“臣楚籍,幸不辱命!”
他的话音落下,关熙也捧着两颗人头跪到一边喊了起来。
相邦带着众臣走了上来,看到那三颗头颅,瞬间大喜,但很快又有人脸色微僵,望着此刻满眼只有楚籍的虞夭夭,或暗自担忧,或无奈长叹。
楚籍自称“臣”,这一个字,就已经决定了未来。
原本还有想着从王室远亲中寻人的臣子,看着身上插满箭矢仍旧稳如泰山的楚籍,什么想法都打消了。
而那些本想支持先王遗孤的,更是低着头生怕被人点名。
没多久,虞夭夭顺利上位,将朝中大臣换了一大半,赏赐完当日太尉逼宫造反时连报信都忘了的禁军,终于寻出些许空闲,来到楚籍当门客时的宅院。
她给楚籍封了彻侯(最高等爵位)与大司马,其中大司马一职是新添,取代了太尉,并且位列三公之上(太尉次于三公),另外府邸田亩下人财帛自不必多说。
楚籍只接受了大司马的职位、一座王都府邸、一座庄子,以及照料房屋最低限度的必要仆人,其他全部拒绝。
但却没有住进他的大司马府,仍是住在原来的宅院。
“你现在都是大司马了,就算不肯住进我给你的府邸,怎么宅里连个仆人都没有?”
带着故地重游的心情转了一圈,她问。
楚籍笑了笑,煮着青梅酒随口回应:“要不是想着以后可能会想住大房子,我就只会接受大司马这个职位。仆人……我听说那天宫里的侍女宦官基本全逃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想想还是算了吧,我堂堂大司马身边没仆人也没谁敢瞧不起我,反倒是一群仆人烦得很。”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暗示我,不要期待你的忠心吗?”
“嘿,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