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关这人,挂帅不行,但当一名闯将还是很不错的。”
仲夏夜,繁星满天,没有工业污染的这个时代里,人坐在院子里仰头一看,总有种天上的星星触手可及的错觉。
楚籍坐在摇椅上假寐,听到开门的吱声,抬手捞起泡在水桶里的茶壶,倒上一杯,看了眼星象望向门扉。
虞夭夭依旧穿着那身绸缎紫袍,孤身一人站在门口,投来的目光还是那么冷淡。
他端起茶杯冲她递了递,问:“喝一杯?”
虞夭夭目光一转,院子里只有池塘边还有一张矮凳,她眉头一蹙,走到楚籍身前,扫了眼那荡漾着皎洁月光的金银花茶,不悦道:“连起身相迎都不会吗?”
“有很多人想驯服我,论毅力,你或许可以排在第二位。”
楚籍嗤笑一声将摇椅让给她,去搬来矮凳在一旁坐下。
“没有一来就问罪,战况应该是还不错?”
“关熙擅离职守,带着骑兵孤身南下,有很多人联名上书,让孤下令斩了他以正典刑。”
“以正典刑啊……”楚籍有些唏嘘起来,想起刚来夜国第一次参加虞夭夭府上宴会的那天,那时也有很多人说要拿他以正典刑。
后来反倒是那些想要胁迫公子夭夭的门客们,成了她立威的典型。
时至如今,胁迫她的人变成了朝中大臣,谁都想用礼法的屠龙术来欺负她一下,从她手中夺走更多的权和利。
“你看人的眼光不太行。”
朝中大臣,可大多都是被她换过一轮的。
“……他们都是旧勋贵,我动不了他们。”
虞夭夭语气无奈,就算是她提拔的臣子,也大多无能为力,更有不少人倒向了旧勋贵那边。
“哈,这么简单就顺着我的话走了,你也不太行。”
楚籍笑出了声,大概是嘲讽,总之虞夭夭很不开心。
曾几何时,楚籍是她自己都放弃的时候,还能用行动告诉她,她可以永远信任他的人。到了现在……
“你应该继续强调,你要对老关下手了,不然你还怎么驯服我?还是说你觉得强硬的不行,想试着用软刀子来对付我了?”
“不是。”
虞夭夭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你不会是舍不得对老关下刀吧?”楚籍得寸进尺。
“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
虞夭夭站起身,感觉继续谈下去自己又会惨败。
如果驯服楚籍的过程是在熬鹰,她感觉自己才是那头鹰,开门的第一句,楚籍就已经给了她答案。
你可以拿老关下刀,但你想要的就没人去帮你取了。
他为什么总是能看穿一切,让自己无所遁形?
唯独在自己的心意上,又总是熟视无睹。
【等我取得了天下,必定杀你。】
走出院子,她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转身拉门,又见楚籍站在自己面前。
“还有事?”他问。
虞夭夭不答,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门闩碰撞,让她的心颤了一下。
那声音听着是如此不留情面,将她拒之门外。
可是,为什么她来的时候又没有锁上?
她没去深思,这事不能细想,细想会动摇。
回宫走到半路,她又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忘了找他要回兵符,她一开始其实是冲着这事来的。
她不想斩了关熙,但不给其他人一个交代的话又不行,不然那帮该死的旧勋贵为了夺权,说不定真会眼睁睁看着关熙的人葬送在敌国腹地。
用不再作为的楚籍手中兵权,去交换忠于自己的关熙,以及这天大的战果,她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到时候可能兵权旁落,但靠着这战功扶持起关熙,及一群忠于自己的武将,到时候也能有制衡这些勋贵的筹码,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再仔细一想,也许楚籍真待在楚国不回了的话,那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要逼宫了吧?
这样考虑,倒也不能是楚籍已经不再作为……那么,又有了不能收回他兵权的理由。
不知道算不算是自我欺骗,虞夭夭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将这些烦心事暂且抛之脑后。
同一时间,院子中。
楚籍从库房中翻出自己的那些宝贝杆子,擦干净了刷上新漆,取下头子小心打磨着,嘴角噙着笑意。
“到底还是小女孩啊,遇到困难了,还是会想着来求助我。”
“不过……离我满意的暴君,还是差了些许……差点以为明天又可以吃上久违的牢饭了。”
“但是……承诺就是承诺,既然你都放下尊严来找来我了,我也不至于非要你在我面前梨花带雨才肯出手。”
“就当是为了老关好了,老关啊老关,我都这么帮你了,这辈子要是混不到一个关内侯的话,可别怪我到时候去你坟头偷吃贡品嘲笑你了。”
“……说起来,这世道真是无趣,堂堂一个大争之世,纵横捭阖的英雄都见不着几个,都怪那些死不干净的家伙!”
“要不是夜国军功制度催使着将士嗷嗷叫去拼命的话,这个国家也早该灭亡了吧……这样内忧外患的夜国都能成为令诸国夙夜难眠的眼中钉,真是荒唐。”
“……”
“人说当不上神明也该当上野兽,我既做不了项羽,那就拿一份白起的剧本好了!”
……
十月,大司马楚籍手持兵符突现南境,带走了两千轻骑,另令王夫刀烨率三万步卒紧跟其后,驰援深入南方的关熙。
十一月末,战报传回,大司马率军杀穿联军包围,成功与关熙会军,占领阳关附近主要关隘。
刀烨带领的三万步卒化身伐木工,快速筑起营寨。
联军选择放火烧山,天高气燥,火烧上百里。但楚籍早有所料,刀烨所部既是建营,也是砍出一片隔离带,夜军主力基本完好保存,在南方稳稳扎下。
“我这人就是心软啊。”
望着那连天大火,楚籍拍着关熙的肩膀如此感慨。
“本来是想看虞夭夭,又或者那帮将军能否完美配合你,再决定要不要出手终结战事的。但谁让我念旧情呢?”
关熙心有余悸,感觉自己差点被他坑死。
楚籍恍若未知,继续感叹:“老关你看这火烧得多旺啊,大冬天的,真暖和。”
“你……”
“可是,这一把火烧完,这方圆上百里的靠山吃山的人,又该如何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