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远离故国三万里,有人困于深宫二十年。
四十来岁的虞夭夭早已没了能让楚籍产生看现场直播兴趣的容颜,白发苍苍,整日望着红墙青瓦发呆。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儿子坚强活下去。
但她忘了一件事,刀烨不敢杀她或者她儿子,却可以抢走她的儿子,一个三岁的小孩,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培养,不让他去接近母亲的话,狼崽子也不见得就不能养熟。
近些日子,刀烨让送饭的宫女带了话过来,说是她的外孙出生了,那鼻子,那眉毛,都很像他刀烨,而不像抛弃了她二十年的楚籍。
最重要的,她孙子姓刀不姓虞,她儿子也已经“认祖归宗”改姓刀。
虞夭夭万念俱灰,发呆到天黑,忘了点灯。
寒冷的晚风吹得她发抖,才回过神来,眼前一片漆黑,月色星光无法穿透乌云,而压抑在她心头的乌云,远比之更加厚重。
她回到卧室,一个宫女低着头出门与她擦肩而过,低声打了个招呼,生怕被她拉着闲聊匆匆小跑出去。
卧床旁,几个宫女检查完了床被,确定她没藏着什么能偷偷自杀的东西后,也低着头站在床边。
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着——就算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也还是没习惯被人看着睡觉,因为只要睡觉时身边有人,她就会想起曾经被她信任的渊,还有被她绑起来的刀烨。
但她没法赶走这些宫女,她们是刀烨派来防止自己自杀的,不可能走。
无数个午夜梦回,她总是会后悔,从后悔放走了楚籍,到后悔放任刀烨夺权,再到后悔没有像个君王一样跟他拼一场,带着尊严死去。
现在的她,活得连条狗都不如——狗至少还能啃骨头,自从尝试用筷子自杀后,刀烨就打断了她所有的牙齿,只给她喝粥,用水囊装着。
至于殿里的其他器物,更是自不必多说,还有大量的宫女顶着九族的压力盯着她。
这样的日子,直到她五十岁那年,一个青年的到来。
那青年赶走了所有宫女。
她听那些宫女喊他太子殿下。
抬起浑浊的老眼去看,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
青年看着她欲言又止,像是担心隔墙有耳。
他给了她一把小刀,转头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强忍着追上去的冲动低下头,这小刀她认识,是楚籍送给她的那把。
她终于死了。
虞锦心也结束了长达三十年左右的折磨,幽幽一叹,一切陷入昏暗。
她以为一切就此结束,自己应该会在医院里醒来。
可她等了好一会,什么也没发生。
她好像一个失联的宇航员,被困在一个失去了能量,脱离了航天器,没有任何窗口的太空舱中,在昏暗无光的太空中飘荡。
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但除此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种感觉寂寞得让人发疯,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
如此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光亮重新显现,她看到自己应该是寄宿在那把小刀里,被一只大手握住。
而那只大手的主人,正是楚籍。
他没有看小刀,低着头看着一具棺椁,棺椁里躺着一具枯骨,从旁边放着的招魂幡来看,应该是虞夭夭。
枯骨上的衣服都已经腐烂得快要认不出来,想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虞锦心忍不住为她叹息了一声,然后,忽然看见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
视线移动,她看见楚籍哭了,面无表情,轻声吐出两个字来:“笨蛋。”
然后,他重新将棺盖盖好,从皇陵中走出。
一个蒙面人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单膝下跪喊了声主公。
“我不是你的主公,你也别想着让我帮你们做什么。”
楚籍将招魂幡收好,冷眼看着蒙面人。
“不过,看在你故事讲得不错的份上,我可以酌情帮你们一次,现在就可以说。”
“不敢期满主……”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主公,你可以叫我先生。”
“是,先生。”蒙面人感受到杀意,将头埋得更低。“您的后人需要您的帮助。”
“后人?”
楚籍眯眼,回忆了一下,记不太清那个婴孩的面容。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后人。”
蒙面人学聪明了,改口道:“是始皇的后人。”
“建立后夜的那一脉?”
楚籍嗤笑一声,略带不屑道。
他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完成伟业,带着罗兰回到故土,推翻了刀烨留下的王朝,几十年后,罗兰完成了他赋予的历史使命,历史上最伟大的王朝倒塌。
曾经诸国林立的景象再度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其中就包括了虞夭夭后人创建的后夜朝,前不久刚被另一个国家覆灭。
然后,这个自称后夜暗卫的蒙面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了他,跟他详细叙说了他离开后虞夭夭所经历的事情,并将他带到了这里。
蒙面人想让楚籍帮后夜复国,但楚籍没有半点兴趣,甚至对他们感到厌恶——他不想自己成为任何人肆无忌惮的底气,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后人,更何况那个孩子还不一定是。
如果玩砸了就要请老祖宗出来光复家业的话,那他楚籍岂不是成了助纣为虐的恶龙?
“我不会帮你们复国的。”
“不……我们只是希望您能救一个人。”
“什么人?”楚籍有些意外。
“一个……亡国公主。”
亡国公主……好老套的人物设定。
不过楚籍来了兴趣,因为他就喜欢这个设定。
“带我去找她。”
“呃……在这之前,希望您能先跟我去见另一个人,她是这位的姐姐。”
楚籍挑眉:“没被一网打尽?那你们暗卫还是有点用嘛,行,带路。”
半个月后,在一片便于躲藏的深山老林之中,楚籍见到了一个眉眼跟虞夭夭有三分相似的妇人。
她刚好在昨日产下一个孩子。
楚籍看着蒙面人,眼神怪异:“孕妇你们都能救下来,她妹妹还能更难?”
“见过祖……”
“叫我先生就好。”
“见过先生。”
妇人抱着孩子,本想艰难起身行礼,见他这么好说话就只是低头一礼,让蒙面人先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