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好久,错乱的精神恢复稳定,暴躁的情绪也平和下来,沈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四下看了一圈,确定自己真的醒了没有陷入什么幻觉,缓缓爬起身来。
叹息道:“命数如织啊。”
回想两百多年前的场景,尤还记得远征时的自己是意气风发的,满脑子想着以后的史书会如何描述这场远征。
如果这个世界也会产生征服者,那他的名号一定不再是压力山大,而是解放者图奇吧?
事实已经证明,土著的确会把他当做解放者看待,比如某个喜欢使用锁链的奴隶,近乎疯狂地舍命追随着他,让他都感到害怕。
有句话叫“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他不知道原意是什么,但那个奴隶给他留下的印象,让他对这句话有很深的感悟——就好像儒生喜欢自称圣人门下走狗,扭曲着圣人言语的深意行腌臜之事,典型的例子就是朱熹。
朱熹与辛弃疾交好,同时也是主战派,他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后来是什么样子不必多说,但他最初的目的,应当是在告诫当时的皇帝不要贪图享乐。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虽然奴隶对他的个人崇拜在当时是积极作用,但一想到这种个人崇拜会影响到历史,就是一阵后怕。
时至如今,甚至不敢再太过活跃,只想领着个九品芝麻官混日子。
但因早已深种,如今结出的果却是无法逃避。
思绪再度回到出征时的场景,沈炼眯着眼睛仔细思索着当时的心情,暗自问自己,如果回到过去会不会改变决心。
那时的他想着时间会抚平虞夭夭的悲伤,也没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有重要到没了自己就活不下去的程度,虞夭夭对他的态度,也只当是一个暴君对于求而不得的无能狂怒。
哪怕后来过了上百年回到故土,偶尔想起虞夭夭这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感觉,只以为她被架空后大概过得的确不如意,但应该也早就对自己没了想法,顶多就是会恨自己到死。
直到他从那自称暗卫的人口里,听到了虞夭夭后来的三十年残生。
最开始听着的时候还能淡定,听到她的牙齿都被拔掉的时候,确实是为之动容了一下。
这时代的烹饪技术一言难尽,各位如果没什么实感的话,周天子的天子八烹中有一道吃食叫猪油拌饭,是只有天子才可以享受的顶尖美食。
虞夭夭以前很喜欢来找他,主要原因到底是为了学习还是蹭饭有点难说。
“为什么不直接去死呢?”
他轻声呢喃,就好像刚才的梦还没有醒。
虽然虞夭夭很少动手,但他知道,虞夭夭其实还挺能打的,铁了心寻死的话,刀烨的人拦不住她。
后来自杀……是因为见到已经认不出来的儿子,害怕自己同样认不出老到白发苍苍的她,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吗?
“你死了都快两百年了,临死时射出的箭矢到现在才射中我的良心,还真疼啊。”
他低下头,将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一揪,想要将绞痛难忍的心脏挖出来,但宿醉的无力感……
想要振作并非难事,至少驱除身上的不适感很简单。
但是,振作起来后又能干嘛呢?
美色、美食、美酒……都可以是麻药,但对他来说全都不如痛楚来得管用。
不管怎么说,来路都已然不可追,行迷途已远。
但也似乎不能再这样一直逃避了——毕竟昨天晚上已经又产生了新的羁绊。
将刀白薇扔进青楼,最初就是不想再遇到她,为自己心里添堵。
他骗自己,这世道在青楼讨生活最容易。
又频频光顾青楼,不愿承认就是在默默保护,所以一直没去刻意找她。
直到昨天被她撞上,看到她那双熟悉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她名字,逃避了快十年的浑浑噩噩生涯,终于发生了改变。
如果她过得还不错,沈炼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自我欺骗,继续沉溺在声色犬马里逃避现实。
但她过得很惨,惨到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在看到她那双可怜巴巴的眸子的时候,杀人无数早已心如铁石的沈炼都会起恻隐之心。
“算了,就当答应过虞老鬼的事情再续约几十年。”
收拾好心情,沈炼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拿起大衣披上,走出房门。
打开院门,一道人影迎了上来。
“沈大人,陛下有请。”
宫里的太监笑呵呵躬身行礼。
沈炼瞥了眼他肩头的积雪,问:“怎么不直接敲门?”
“呵呵,哪敢打扰沈大人休息,陛下特地嘱咐过的,沈大人要是睡醒了一定不会在家,让咱家在门口一直等着。”
沈炼嗤笑,瞬间就脑补出了皇帝说这话时的不满和嘲讽脸色。
摸出一块碎银子随手扔了过去,沈炼走向马车。
“辛苦公公受冷了,去买碗酒先暖暖身子吧,我等一会无妨的。”
太监连忙跟上,钻进车厢。
“沈大人说笑了,要是让陛下知道咱家喝了酒非剥了咱家的皮不可,咱家可不敢拿陛下的禁酒令当玩笑呐。”
沈炼又笑,暗道忠心向主这太监阴阳怪气还真有一手,还主动帮起主子嘲讽自己了。
没多久,太监领着沈炼来到皇帝所在的办公暖阁,在门口禀报一声后便退了下去。
沈炼听到奏折被甩在桌面的声音,皇帝便中气十足喊了声“进来”,并顺便将里头的太监宫女一起赶了出来。
他稍微蹙了下眉,走了进去。
刚入门,便见皇帝笑着朝自己迎了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道:“臣左部尉沈炼,见过陛下。”
“呵呵,朕的捉妖司少卿来啦,多日不见,朕对爱卿甚是想念啊。”
皇帝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转过身勾肩搭背拉着他往后屋走去,那热情模样,怕是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都会嫉妒。
沈炼没有丝毫喜悦,心中无奈暗叹。
从打招呼的第一句开始,两人就互相耍起了心眼子,一个想继续当混子,一个时隔数年仍未放弃驯服对方,竭尽全力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