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院，看着老太监腰背佝偻指挥人卸下齐皇给的木料，沈炼不禁有些唏嘘。
齐皇是个不错的皇帝，但他的功绩基本没有沈炼的那份。
十几年的君臣情义也算不上多，今日才算有了点感觉。
或者说，今天才想起来关于他这号人的事情。
齐皇大概早就察觉到了自己跟后夜的人有关系，想来也是，后夜那帮人知道有自己这号人存在的话，大概很难死了复国的心吧。
齐皇一直没有逼迫自己，也许是不敢，但一个开拓之君能这么尊重自己，他还是挺感动的。
只是这个开拓之君也垂垂老朽了，如同一只病虎，余威不知还能震慑不臣多久。
递出一袋银子，嘘寒问暖了几句送走老太监，让工匠们在前院忙活着，沈炼提着齐皇送的刀来到后院，取了块磨刀石坐到枇杷树下。
昨日对自己动刀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中破伤风。
算了，中了对自己也不管用。
他认真磨着刀，如一个机器般不知疲倦，直至黄昏时工匠过来打招呼方才停下。
久违的亲自下厨做了晚饭，坐在院子里听晚风吹着树叶，心态宁静祥和，不急不慢吃完，天色已黑，将碗筷放在盆里明天再洗，沈炼拧着刀牵着马出了门。
不是去彩云坊。
京城有一百零八坊，其中包括了东西两市，每坊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也方一里有余，整座城的人口加起来据说有七十来万。
而捉妖司总计也才不到万人，抛去宫里、几个权贵所住的坊、一些特殊作用的坊，每个坊才五十人不到。
坊市都有围墙，每个坊都可以视作单独的城中城，建有鼓楼若干，除了报时之外，更主要的作用便是发生紧急情况时击鼓传信，同时也是报警设施，捉妖司的人基本都住在鼓楼里，昼夜论题，随时都可以出动执行任务。
一个坊按五十人算，一个坊至少五座鼓楼，分布于四角及中央，每座鼓楼平均也就十人，白天两人值守，晚上最多八人，出了什么事情，一般等不到其他鼓楼的人赶到支援。
沈炼静静走在城中央的主道上，为了节省马力并没有骑马，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想着这些往日没怎么去想，本该是自己职责所在的事情，轻轻叹息一声。
齐皇跟他抱怨巡夜人和捉妖司人手不足的问题，之前听着还觉得是他目光短浅舍不得成本，稍微算一算，七十万人口的京城，捉妖司能有一万人，也挺为难齐皇了。
捉妖司的普通士兵俸禄是禁军军士的两倍，这城里加城外驻扎的禁军十六卫，拢共也有近十万人，这可不是虞夭夭那会的不脱产士兵，粮食和武器多大靠士兵自己准备，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
这些脱产士兵，得要数十口人的税收才养得起一个。
“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再度插手这种人间大事啊……呵，感觉还挺对不起齐皇那老家伙的是怎么回事？”
沈炼偏过头，摸了摸白马的鼻子，问：“让你蹉跎了快十年，有没有生气？”
白马名为玉狮子，齐皇所赠，乃是他当年南征北战时的战马所生，是一匹有价无市的好马。
也算是弥补了夜照被罗兰抢走的遗憾。
通人性的马甩了甩脖子，将鬃毛荡开，仰起头发出啼鸣，脖子上的肌肉微微鼓起，告诉他——别废话，憋了十年，老子想打仗。
沈炼咧嘴一笑，这玉狮子的脾气简直比乌云踏雪还暴。
不对，那就是匹舔马，跟玉狮子没得比。
他翻身上马，不等他扬鞭，玉狮子便主动加速狂奔起来，一眨眼速度就飙到了四十往上，惊得附近鼓楼的士兵都跑了出来查看情况。
“通传全城，除皇宫外，所有捉妖司人手立刻集结，随我降妖除魔！违者以抵抗军令论处！”
这一嗓子喊得霸气，但尴尬的是，他这捉妖司少卿常年不见人，普通坊市的捉妖司根本没几个人认识他这号人，完全没人回应。
反倒是……
“什么人？立马下马接受检查！”
有校尉厉声大吼，说着便张弓搭箭，可惜的是……他的马跑得不够快，很快就在黑暗中丢失了目标。
一般的马奔跑时速在二十公里左右，而快马能跑到六七十，比如玉狮子。
沈炼发现没人认出自己，尴了个大尬，自然是立马加速跑远，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去摇人传令。
……
两刻钟后，皇宫。
宦官急匆匆跑到齐皇的寝宫之外，身后跟着一个青年，守夜的太监本想直接呵斥两人退下，看清那青年面貌后面色一惊，急忙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您……”
“我有要事禀报父皇，十万火急，让开！”
青年怒斥一声，一把推开老太监急火火闯了进去。
齐皇被病痛折磨，睡得并不深，被动静惊醒，太子进来时正被宫女扶着往外走。
“父皇，沈炼正在大规模调兵，请父皇定夺！”
齐皇先是一惊，以为是哪个皇子想逼宫造反，太子急匆匆来求救，稍后回过神来，讶异道：“谁？”
“沈炼！”
“嘶——你说明白点，沈炼他干嘛了？”
“宫外传来消息，沈炼正召集全部坊市的捉妖司士兵，说是要降妖除魔，可并没有任何鬼物闹事的消息传来，儿臣以为，沈炼可能是想逼宫造反！”
太子面色严肃，说完又开始仔细分析沈炼造反的可能性，生怕齐皇不当回事。
但无论他怎么说，齐皇都真没当回事。
他听着儿子的分析，回想起与沈炼初遇的那个夜晚，脸色有些古怪——
那是个喧嚣的夜，全皇宫的禁军都挤在他的寝宫外，与一群被他灭掉的国家的亡国之君所化的厉鬼对抗，死伤惨重，却无半点战果。
危急时刻，沈炼从天而降，一刀火葬，惊艳了齐皇的整个余生，至今无法忘怀那一刀的风采。
你说这样的人还需要集结兵马造反？
你这太子怕不是自己位子坐的太稳了，想给自己的继位上点难度？
同一时间，彩云坊。
流云被马蹄奔走的声音惊醒，起身想到窗边看看情况，刚走出两步，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摔倒在地上。
刀白薇迷迷糊糊醒来，便见流云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