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不能眠。
真怪啊，沈炼心想。
月亮都落下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渔火，还是说自己对渔火有什么误解？
他百思不得其解，裹着一张剥下来不久，没有鞣制过满是腥臭味的虎皮，瞪着眼睛对着面前的篝火发呆，不敢睡着。
说是篝火，柴薪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不知道算不算是碳的东西在燃烧着最后的余热。
因为是在江边，时不时会有风吹过，石头围起来的火坑还算明亮，孤独地散发着刺目的火光，让周遭不少蠢蠢欲动的野兽不敢靠近。
不过，也早到了该添柴的时候。
沈炼不想动，如果有野兽不知死活扑上来的话，也省了他主动去寻找猎物的功夫。
但是，也不是什么野兽都在他食谱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草堆里响起，他本不想去看，但奈何那声音实在太吵，偏过头一看，对上一双竖瞳。
听说远古时期的人类见面不会问“吃饭了吗”，而是问“无它否”。
这里的“它”，指的就是眼前的东西——一条毒蛇。
对蛇的恐惧刻入DNA，便很好理解了，沈炼自认为自己虽然疯疯癫癫不太像个正常人，但对蛇的本能上，他与普通人的区别不是很大。
在他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觉得恐惧。
强大如近乎不死不灭的现在，也会觉得很恶心，多看一眼不至于爆炸，但……
后夜皇室珍藏的宝刀以看不见的速度出鞘，连沈炼自己都还没听到出刀的声音，刀刃就已经落了地。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某些被压抑着的东西失去了束缚。
缠绕在身上的业障，不受克制地爆发，具现出来的现象，便是曲斌认为威胁不亚于核武器的火焰。
业火焚烧着他的身躯，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物质湮灭，以极高的转化率化作能量扩散。
曲斌对于他的看法大体是对的，理想的业火自焚的状态下，他掉了多少体重，就差不多转化了多少质量为能量，这个效率要远超核武器——就拿小男孩来说，转化率似乎连5%都不到，一个百来斤的成人彻底质能转化的话，其爆发出来的能量抵得上成百上千颗小男孩。
不过，前提是他真的能转化掉自己那百来斤的质量。
……
意识重新苏醒的时候，沈炼正漂泊在湖面上。
睁开眼，有种“醉后不知天在水”的迷惘感。
花了点时间，意识到自己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不小心炸出了一片人工湖。
游到岸边，身体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饥饿感的刺激下，有种生吃一头牛的冲动。
但是……
他四下观望了一圈，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填补的水面，就只有茫茫焦土，安静得就好像核冬天的废土末日。
夏夜该有的鸟啼、蛙叫、虫鸣，统统听不见，就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得很陌生，因为听不见树叶摇曳的声音。
虽然通过业火自焚的方式释放了不少业障，精神轻松了不少，但沈炼丝毫没有觉得舒坦。
某种角度来说，沈炼其实是个圣母婊——打仗时连火攻都不想用的人，亲自化身核弹犁地，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不知道影响范围有多大……”
若是正常情况下，业火自焚勉勉强还算可控，只要精神波动还受理性克制，沈炼大体可以控制业火焚烧的范围。
但很明显，被梦魇折磨了十余年，精神失常的现在……
不，现在的情况远比被折磨了十余年更加糟糕。
持续性的十余年折磨，沈炼尚且还有自信满满习惯去克制。但是，刀白薇给了他五年的断档期，然后再度重回噩梦。
习惯爬行的人不能被扶起，如果你不打算扶他走到底的话。
再加上目睹流云被他亲手推进亡魂河，被冤魂撕碎，沈炼的精神已经崩溃到区区一条毒蛇就能引发业火爆燃。
“这样下去不行。”
他很快做出了判断，或者说，判断早已定下，只是到了现在才决定重新面对现实。
要么受梦魇的折磨随时暴走。
要么受现实里活生生的人的骚扰，不知何时因为不耐烦又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
为什么不耐烦？
很难说，总之他不认为跟刀白薇走得太近会有好结局。
“如我这般性格怪异反复无常之人，你又能忍得了多久呢？”
他思索着是否需要打造一副更加冷漠的铠甲，以此封印自身难以受意志左右的情绪，无奈地踏上了回程路。
扬州，好像从各种意义上都不欢迎他的到来。
披星戴月，一路走出数十里，沈炼才逮到了一头金渐层，得到一张漂亮的皮子裹身，换掉身上那件死沉死沉的大衣。
顺便吃了个爽，补充被业火烧掉的体重。
宏观来讲，饱暖思那啥，微观来说，饱暖犯困。
裹着虎皮背风靠着石头，沈炼决定还是得睡一觉，不然很难说会不会在路上因为疲惫产生什么幻觉，又不小心把方圆几十里烧成生命禁区。
入睡前一刻，东方破晓，层光洒在新鲜的虎皮上，这是头健康的猛虎，皮子油光发亮，散发着迷人的金色光晕。
有些晃眼。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刀白薇听到白皮子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狐狸和兔子，却一直不提羊？
有种富家小姐的腐朽感是怎么回事？
最见鬼的是，自己也没有想过羊皮。
【我大概的确是在青楼腐朽了吧。】
产生了如此反思，丝毫没有动摇回去后再住进青楼的想法，沈炼沉沉睡了过去。
而同一时间，京城彩云坊的青楼内，刀白薇刚刚起床洗漱完，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
“失败了？”
刀白薇瞥了一眼，没有见到他携带头颅，冷声问道。
黑衣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回道：“公主，放弃吧，那绝不是我们能杀死的怪物。”
刀白薇皱眉，不悦道：“你们不是说已经确定他受了重创，有很高机会杀死他吗？”
黑衣人使劲摇头，恨不得冲之前信誓旦旦的那个自己扇几个耳光的样子，十二分真心道：“我们错了，那根本就不可能是可以杀死的目标，无论如何，还请您放下对他的仇恨吧，不然的话……”
黑衣人顿住，迟迟不知该如何措辞，刀白薇语气愈发不满。
“不然的话能怎样？”
“如果您执意要对他下手的话……恐怕至少得组织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而且还得每人都手持一件圣器。”
刀白薇一愣，一块残破的招魂幡就能让这些人有底气复国，杀个沈炼需要数万圣器持有者组成的大军？
太荒谬了，人尽敌国还得咫尺之间呢，数万人那得多大的排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