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两个多月,再度住回青楼,微妙的,明显的,各种各样的变化有很多,但面上却又是没有泛起什么波澜。
沈炼不太明白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虽然回到刀白薇身边后睡眠质量的确好了很多,却在另一方面,精神更加憔悴了些。
非要说的话。
他很想感慨一句:谁令骑马客京华?
这阁楼倒是的确适合夜听风雨,透过窗户也一眼可见院外巷子里行走的人影,只是他们卖的不是杏花。
倒也挺好的,他不喜欢春天,总是湿哒哒的,除了听雨发呆,什么意思也没有。
只是现在这夏天,也没甚意思。
就很怀念印象中的夏天,校园里的林荫道、山涧石头缝里的小螃蟹、山林里的刺莓、橘子汽水和棒棒冰、黄昏时的蜻蜓、夜里的蛙声……还有奔跑时迎面而来的风。
那风偶尔会吹起女孩子的裙摆,只是那时不怎么关心,等到他知道一个叫昂热的老不死,学着他坐在路边等风来的时候,那时他已经忘了奔跑只为了吹风的感觉。
偶尔想起,跑出几步便觉得没了意思,因为那风的感觉变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凉爽,可以支撑着他一直跑,跑过田埂,跑过马路,跑到不知目的的地方。
然后,夏天就不再是那些天真幼稚的东西,变成了沙滩大海,还有比基尼——喜欢大海不是因为比基尼,但确实会因为比基尼舍不得大海,只是他不会游泳,也不懂泡妞,所以只能坐在沙滩餐厅里看着,格格不入。
但话是如此,现实却总是很幽默,说是不懂泡妞,女人缘又总是很好,只是总后知后觉。
就好像现在。
簌簌——
午后的风吹过后院,叶子带着树枝,又或者是树枝带着叶子一起摇曳,将阳光切碎,在他脸上摇晃。
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沈炼从午睡中醒来,一手揉着眼,一手搭在窗框上坐起身,往外看了一眼,被天上的白云刺痛了眼睛,发出一声轻哼。
没有遇到梦魇,那便是刀白薇在旁边。
他缓了一下,抬头去寻找刀白薇的身影,见她坐在另一页窗前,伏身趴在桌案上,下巴抵着桌面,正定定看着自己。
也许是在发呆?
她的目光似一口井水,波澜不惊,有些深邃,但又看不出情绪,沈炼只能想到空洞两个字来形容。
日子是如此无聊平淡,午后发呆也是理所当然,如果这个地方不是青楼,不是彩云坊,也不是京城,而是一个乡下小院的话,沈炼会觉得眼前的所有都是幸福的具现。
“妈妈让我跟你说一声,你欠的吃食、酒水还有住宿钱该交了。”
沈炼愣住,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住了多久,好像没超过三天?
谁令骑马客京华啊,曾经风头无两的沈大人已经成了路边一条咯。沈炼丝毫不怀疑这句不客气的话是不是刀白薇故意的,没准妈妈的原话更加不客气一点,不过没跟自己要睡姑娘的钱(虽然本来就没睡),多少还是有点感动的。
他不知道的是,妈妈其实是有这个意思的,但刀白薇觉得要是收了这笔钱,自己岂不是不干净了?争论了几句,妈妈便也随她去了——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一个左部尉。
以及他的好基友马少卿。
“多少?”
他将手摸向腰间,没摸到蹀躞带,转头找了一下,将扔到一边的蹀躞带拉了过来,取下束口袋子打开瞧了一眼,也没多想,留下一个金豆子,将剩下的全部扔了过去。
“用完了再跟我说。”
刀白薇没有回答,打开看了一眼,产生了跟五年前的流云同样的想法——这些钱都够给她赎身的了。
虽然……但是……
如果沈炼要赎她走的话,尽管不太乐意,刀白薇觉得自己可能不会拒绝。
当然,这不是说她已经在心里跟沈炼和解,只是觉得跟他一起离开也不错,反正不妨碍她找机会动手,还能免了晚上清倌人的工作——她没想过梳拢,有马老二的面子在,妈妈也不会做的太绝。
她抬眸看了打着哈欠的沈炼一眼,心里有些烦躁,暗道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凭什么?
对于她的复杂的目光和想法,沈炼仿若未觉,站起身来将蹀躞带系好,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刀白薇没问他去干嘛,他也没想着告知,两人就像熟悉的陌生人,又像是冷战中的情侣。
离开彩云坊,沈炼骑着马打算去一趟东市,找人看看能不能把宅子给卖了。
走出去没多远,几个官兵将他给拦住。
“京城禁止当街纵马,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为首的官兵微微昂着下巴,表情桀骜。沈炼听得一愣,又觉得有些好笑。
辩解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有失逼格。
他翻身下马,跟着几人到了衙门,金豆子变成了一把碎银,出门又牵着马走到了东市。
找买家倒是挺顺利,带着人回到家里大致看了看,价格比预期的稍微低了一点。
沈炼不喜欢麻烦,爽快签了卖房契,顺便将齐皇送自己的那些名贵木料打造的家具,以及还没做好的材料一起卖了。
“这马你们买不买?”
牙子看都没看玉狮子一眼,直接摇头。
“大人您这马可没几个人敢接手,收了也不好卖。”
“行吧,一起喝一杯?”
“大人说笑。”
牙子只以为他是客套,连忙拒绝,告辞转身。
沈炼有点淡淡忧愁,他是真打算请牙子喝一杯——主要太过无聊了,想随便找个人聊聊。
但好像,这京城如今也就马老二一个人乐意陪他喝酒聊天了。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去找马老二。
一来这人指不定说什么风凉话搞他心态,二来,马老二前程似锦,还是别跟自己走太近为好。
他牵着马,转身迎着夕阳走向彩云坊,影子在背后拉得老长,逐渐从门板上落下的瞬间,有晚风吹进院子,院里的枇杷树摇曳着发出簌簌响声,他忍不住顿足,回头看了一眼。
四周太过安静,树叶摇曳的声音听着莫名孤独,他眯眼看了一会,抬手轻挥。
随后,再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