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午后，两人在阁楼里，吃完了午饭正靠着窗对坐，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发呆休息，时不时饮上一口梨花酿。
还不到桂花盛开酿新酒的时候，桂花酿已经被某人喝成了天价。
虽然以前也一直是这么清淡着过来的，但这个时候，沈炼还是难免产生了些许门庭冷落的怅然之感。
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的门庭。
甚至……严格来说他已经无家可归，如果可以把宅子定义为家的话。
啊，真是越想越悲伤啊，沈炼忍不住心中感叹。
又忍不住想起了某个故人，那人跟他分享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十八岁那年，我正在去上大学的路上，传来了乡下父亲出事的消息。这是冲国文学。
十八岁那年，我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的树发呆，想着无聊的日子何日结束，未来何去何从，母亲突然闯入了课堂，告诉我父亲的死亡，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天塌了。这是普通文学。
十八岁那年，父亲的葬礼上，我躲在人群后面，与修女调情。这是诺贝尔文学。
他觉得很有趣，问那位故人：“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故人说他是能写出诺贝尔文学的人，他很高兴，也很难过。
高兴在于，他觉得自己被真心认可了。难过在于，他写的东西其实根本没人看，他写出这种东西也是因为他本就是这种人，但朋友却只是觉得他能写出这种东西。
最难过的是，即便很喜欢，他其实也不怎么认可这种文学，实际上也写不好这种东西——是写不好，不是写不出。
自怨自艾。
打那以后，他再不相信什么共情，变得愈发我行我素，彻底进入了叛逆期，直到现在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转。
具现的表现就是：不追求对错，就是喜欢跟人反着来，也从不为自己多做辩解。
如果非要我说了才能明白的话，那说明你并不相信我，如此，我们成为敌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没什么可惜。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将这种可笑的骄傲坚持到死。
但是今天，就是今天。
也许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太过美好，暖阳照在身上足以将冷漠的心都给融化，他忽然想要试着小小改变一下。
在刀白薇打着哈欠起身，打算上床躺一会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你以前好像求着流云教你打扮自己过？”
刀白薇一愣，回过头对上他平静的眸子，看不真切其中悲喜。
她轻轻点了下头。
“流云梳妆打扮的盒子还在吧？拿出来。”
刀白薇照做，沈炼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拿过铜镜放在窗框下的桌案上，让刀白薇坐在桌前。
他拿起一块贝壳弄干净，用一支细细的竹笔挑了些脂粉混在一起调色。
“闭上眼睛，别动。”
刀白薇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梦多做一会也不错，缓缓闭上眼，留了一条细缝。
沈炼动作轻柔，在她眼皮画上斜红，由浓转淡很是自然。
一般来讲，他是没这个耐心把控浓淡转变的，但今天他格外有耐心，温和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若不是眼前的人影一直没消失在视线里，刀白薇一定会觉得沈炼请了人来代笔。
【这一定是做梦。】她想。
【沈炼不可能这么温柔。】
这是她坚信不疑的结论，毫无动摇之可能。
但就是这么一会，她真的动摇了。
动摇得猝不及防，不讲道理。
心的动摇也带动了眼皮与睫毛的颤抖。
“你很紧张？”
“没有。”
“再忍一会，很快就好。”
她深吸口气，将那条细缝合上。
沈炼稍稍加快了速度，很快，他放下笔，仔细看了看，勉强满意点了点头。
“好了。”
刀白薇睁眼，看向铜镜。
任她如何尝试着让眼神变得冷漠，铜镜中的那双画上绯色斜红的桃花眼，始终都是媚眼如丝。
也许是因为反光？
只要眸子里的亮晶晶的反光点还在，她的眼睛就始终好似波光粼粼的秋水，明媚动人、情意绵绵——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她有些心烦，转过头想要质问他玩什么把戏。
沈炼已经拿起了另一只笔，染上鲜红的唇脂，腾出的手按住她的头。
“最后一步。”
说着，笔尖点在唇上。
有点痒，想要反抗，动弹不得。
沈炼轻轻点铺好，将唇脂抹匀，观察了一会，也不知是对颜色不满意，还是觉得自己的手法有问题，皱着眉微微摇头。
刀白薇心一颤，目光忍不住偏移，通过铜镜看到自己艳丽的红唇，有些失神。
很漂亮啊，他在不满些什么呢？
问出口的话有些傲娇：“沈大人今天很有闲心么？”
沈炼扔掉笔，长舒口气。
“就是突然想试试，比我预想中更有耐心了一点，又离预期差了点意思。”
“什么意思？”刀白薇觉得这话有点矛盾。
沈炼摇头，拿起酒壶灌了一口，望向窗外，幽幽道：“欲成大事，先破心贼。心不安定，则一事无成；坐中静，破焦虑之贼。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舍中得，破欲望之贼。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事上练，破犹豫之贼。三贼皆破，万事皆成。”
刀白薇感觉他若有深意，但听得有些醍醐灌顶，脑子半晌没回过神来。
愣愣思考了一会，下意识问：“现在还不够静么？”
沈炼摇头：“那只有你自己知道。”
“那你呢？”
“……我曾经破除三贼，意气风发无限，但旧贼如云烟，新贼又生，虽然还是顶着曾经的名字，却已不再是那么好除，尤其是这犹豫之贼……”
他顿了一下，低头倒了杯酒，望着酒杯中的自己，就算集中了全部的精力，也看不清自己的眼。
似乎有些浑浊？也许他现在连欲望之贼都没能破除。
当初满怀自信，想着预想解决混乱必先陷入混乱，却不想一头闯进红粉骷髅的温柔乡，两百多年了都还没走出去。
明明起初只是为了躲避或者说克制自己对虞夭夭的心啊，怎么就越陷越深，越来越不堪，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凡成大事者，皆为坚定不移之愚者；凡一事无成者，皆为故步自封之贤者。刀……刀白薇，你的心是否在动摇？”
刀白薇瞳孔一缩，眼眶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