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有空来找喝酒了?”
阁楼小窗外细雨连绵,沈炼病恹恹趴在窗框上打着哈欠,任由雨水打湿衣袖与头发,思考着该怎么快点把马老二打发走,好趁刀白薇没回来前正经洗个澡。
“好歹我也借了你那么多钱,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待见一点?”
马老二将酒杯往桌案一拍,没好气道。
“行,那马少卿,今日有何贵干?”
“怕以后见不到你了,趁早来见见。”
说着,马老二摸出一个钱袋子扔到桌上。
沈炼拿起来一掂,有些惊愕,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将钱袋子打开。
大号的钱袋内,金光差点闪瞎了他的眼睛。
“我靠,你这是发了什么横财多的没地方花了?”
“你就当我是在提前处理遗产吧。”
马老二摆了摆手,明显不是很乐意多聊。
沈炼反而来了兴致,不依不饶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老二犹豫了一会,惆怅道:“我要随军出征了。”
“嗯?”沈炼愣了几秒,想起刀白薇之前说齐皇想要出兵灭南离的事情,“去打南离?”
马老二点头。
“不是,灭南离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将军,不至于这种功劳都强行掺和进去分杯羹吧?”
“我也不想去啊。”马老二语气无奈,揉着额头道:“你沈大人当初处理完京城的邪祟倒是威风,可别忘了这京城外的世道啊。现在到处打仗,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一不小心就是怨念冲天邪祟暴走,捉妖司的任务也很重的好不好?”
沈炼调侃不出来了,憋了一会,只能憋出一口长叹。
他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俯身在底下摸出当初先帝给的那把刀,将之放在马老二面前。
“钱我是还不起了,这把刀就当做卖给你的。”
马老二翻了个白眼,拿起刀看了看,刀鞘的材料很好,做工也很精细,但跟他借出去的钱相比还是差了了不少。
右手握住刀柄轻轻一抽,感受到阻力,他又看了眼沈炼,沈炼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
加重力道将刀抽出,刀身密布锈迹,将手指按在刃口上微微用力,也感受不到半点锋锐。
“磨一磨还是很好用的。”
沈炼讪笑,马老二发出不屑的嗤笑。
“啧,你别不信,只是对付邪祟的话,你绝对找不到更好用的刀了。”
“行吧,就信你一回。”
马老二收起刀,举杯敬酒。
“什么时候走?”
“司空的意思是秋后发起总攻,毕其功于一役,现在还在调运粮草辎重做准备,捉妖司这边先行出发去调查地势风水,免得到时候尸体堆积处理不当聚怨成灾之类的情况发生。”
“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
马老二摇头:“这世道打来打去打了百来年,人口凋敝得厉害,尸体埋了庄稼长得肥,方便休养生息,烧了太可惜,陛下舍不得。”
“啧,狗日的世道。”
“是啊,狗日的世道。都怪霸王那狗东西,要不是他当初乱搞事玩砸了,这世道也不至于这么乱。”
沈炼一愣,心虚抬眸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深意来,悄悄松了口气。
“也不能这么说,霸王的壮举,还是有很高的历史意义的。”
“呵!”马老二不屑冷笑,“我管他什么历史意义,受苦受难的是我们这世道。”
沈炼再说不出话来。
历史本就残酷,所有的进步更替,都是后人推翻前人,踩着前人的血肉前进。
后人再怎么歌功颂德,被覆灭的前人大概都不会觉得骄傲或者高兴吧。偏偏还大部分被献祭的前人都是无辜的。
“不说这些了,无趣又烦人,喝酒。”
马老二再度举杯,沈炼兴致缺缺端起杯子碰了一下,上好的桂花酿入口,他却是喝不出什么桂花的香或者酒精的醇,只觉得口中尽是腥味。
这味道他是有些熟悉的,当年阳关之战尸体堆积如山,血水浸入地下水里,井里打出来的水就是这个味道。
察觉到沈炼的情绪不对,马老二也没再多聊,喝了几杯便起身告辞。
对此沈炼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马老二是想拉自己一起来着,也许他不说是在赌自己够义气?
若是以往,他很乐意讲一把义气,陪马老二出去闯一回。
但现在……
他转头遥望皇宫,无奈长叹。
他一走,刀白薇和她小姨安乐郡主说不定会出事。
“也许该做准备了……”
现在的齐皇太过好大喜功,没有虞夭夭那会奋数世之余烈的底蕴,也没有虞夭夭当时绝对的王权,更没有合适的体系支持及足够的人才,步子还迈的那么大,齐国的衰落已经近在眼前。
而这个大争之世,衰落就等于灭亡。
虽然齐国灭亡会很可惜,但他无心再度插手朝代更替或者天下统一。
“到时候是带着她去看瀑布兰花,还是去西域盆地,找个有大湖的地方定居……啧,还得带上她那个未亡人小姨,感觉好麻烦。”
他躺在地板上,一下子没了心情洗澡,望着天花板预想未来。
想的都是很美好的事情,但就是觉得莫名烦躁,也许是衣服和头发太湿很不舒服?
他应该去洗澡的,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燥的衣服。
但他就是不想动,似乎是害怕洗完澡擦干身体换好衣服,还是摆不脱这种烦躁的感觉。
明明是在畅想着未来的美好隐居生活,却总是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又想到了马老二刚才的话。
王朝更替什么,跟他没了关系。
但人间世,就真的彻底跟自己没关系了吗?
有人说菩萨怕因,世人怕果。
他好像也是半个佛家子弟来着,准确点说,他是观音单方面被认的义子。
无论是因是果,都让他感到害怕,更害怕的,则是一时冲动种下了因之后,等待结果的这个过程。
明知道会结出果来,甚至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怎么阻止,偏偏就是难以坦荡去面对。
“真是怯弱。”
他举起右手,掌心向着屋顶,握了握拳。
心想,这份诅咒何时是个尽头。
就算把决定权交给了世人,到头来还是难免自己操心,真是有够操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