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一棵老银杏立在一个小院中央，如华盖般将大部分阳光遮挡。沈炼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仰头看着穿透枝叶缝隙的阳光发呆，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跃动。
静谧、温馨、美好。
“先生，请。”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祥和的宁静。
沈炼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跟刀白薇有几分相似的未亡人，后夜的亡国小公主，刀白薇的小姨。作者懒得想名字，我们姑且以小姨称之。
小姨长得很美，是那种端庄大气，富有气质的美，这也跟她贵妇人的身份很搭配，身段婀娜不输刀白薇，但眼睛差了不少，不如刀白薇总能给人惊鸿一瞥的惊艳感。
沈炼很快收回视线，接过小姨精心准备的茶，看着杯中糊糊一样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轻轻抿了一口就放到一边。
这时候还没炒茶，说这玩意是茶，还不如说是糊糊汤，他尊重这时候人对茶汤的哲学理解，但对味道还是敬谢不敏。
“最近过得怎样？”他以闲聊的口吻问。
“托先生的福，一切安好。这府里很清静，没什么琐事烦心。”
沈炼轻轻点头，又问：“有没有觉得太过寂寞冷清？”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不妥，补充道：“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比如说换个地方之类的。”
“不劳先生烦心，妾身在这里住得很安心，没什么杂余的念头。”
小姨轻轻摇了下头，双手捧着茶杯举头望着银杏树的树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似乎真的很幸福。
沈炼也抬头，早春的银杏还挂着不少枯叶没有落下，可以窥见到几分它秋天的模样。
这棵银杏的枝叶很茂盛，秋天时落叶铺满了院子一定很漂亮。
想到这个，他不自觉眯起了眼睛，就好像已经亲眼看到阳光洒在金色的银杏叶上，暖得刺眼。
那一幕应当很干燥，不像现在，一场春雨连绵不绝，停歇片刻出了门，鞋子裤脚打湿沾上灰尘和泥土，让人很不舒服。
住在这样的地方，你永远有值得期待的东西，每年都有很长一段舒心的日子可以欣赏美景，那美景大概是看不厌的，自然也就不会想着走。
毕竟不用自己打扫落叶。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将这个小院从她的生命里剥夺。
世界上有无数棵银杏，但只有这一棵是值得留恋，就好像他那个宅院的琵琶。
真有多喜欢吗？其实不然。
但当他失去后，不管看到什么树，都忍不住会想起那棵琵琶树，忍不住走上前去观察它的树干，伸手抚摸树干上的结，与记忆中熟悉的结作对比，觉得不如那个结长的好看，位置也不如那般恰到好处，闭着眼抬手一摸，总是能够摸到，也不需要去看，光凭手感就知道摸到的地方长什么样。
还有那树干的生长弧度，别的树总是没那么看着顺眼的。
听上去有些矫情，但他这种念旧的人，矫情或许算不上一个贬义词。
“比起你的外甥女，你倒是很知足。”
小姨摇头轻笑：“我过得很好，自然知道知足。”
“也是。”沈炼轻叹，仔细一想，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刀白薇。
也许当初给她更富裕的生活会更好，虽然当不成真正的公主也不能像小姨一样当个名义上的郡主，但也能拥有更多的自由，某种程度上比公主更加公主的幸福长大，然后嫁个良人，而不是……
唔，刮骨刀嫁个良人过平淡美满的生活，这画面有点难以想象。
沈炼轻轻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开，忍不住暗自同情了一下那个不存在的良人。
算了，真要过上富足自由的生活，说不定会让她不安分的天性肆意爆发，那帮黑衣人一忽悠就搞出什么大事来，拦都拦不住。
沈炼暗暗自我劝慰了几句，又斟酌了一会，坦言道：
“过段时间我可能会走，带上你的外甥女，再不回来。”
小姨愣了一下：“先生跟她……”
“嗯。”沈炼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又补充道：“到时候可能要带上你一起。”
“为什么？”小姨惊讶。
“这里可能不安全了，我的意思是，齐国可能会灭亡。”
“你们打算去哪？”
“暂时没想好，大概会远离中原吧。”
小姨长叹：“齐国如此强大，竟也……这世道何时是个头？”
“总会有结束的那天的。”
“妾身很期待那天，希望有生之年能回到故土看到。”
“嗯，会有机会的。”沈炼轻声回应，也不知道是说给小姨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两人沉默了一会。
“你早做准备，到时候我来接你走。”
“……我可以带上小悦吗？她跟了我很久，值得信任。”
“……行，但别让她走漏了消息。”
“多谢先生。”
……
回到彩云坊，沈炼没有急着将打算告知刀白薇。
他之前答应过老齐皇，只要小姨和刀白薇还没老死并且齐国还没灭亡，他就要一直镇守在京城，不让邪祟作乱。
虽然老齐皇死了没别的人知道这事，京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邪祟，甚至齐国国祚已经……唔，这个还不好说，打仗嘛，难免出现什么意外，只要打赢了就什么都好说。
意思是，打仗可以转移很多矛盾，凝聚人心与自信，去做很多和平时只能眼睁睁看着难以改变的事情。
基于自身实力带来的自信和骄傲，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在南离那边失利的战报还未传回来，确定齐国命不久矣之前，他不打算跟刀白薇说太多，免得这不安分的家伙又自作主张头铁瞎搞事。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不算太长的等待期，继续腐朽的日常。
但没多久，他忽然收到了一个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消息——
齐皇要娶小姨为妃子。
消息来得很突然，所有大臣都很意外，都来不及劝阻。
因为在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齐皇的迎亲队就已经将小姨拉上了花轿抬进皇宫，消息收到得慢的，都已经完成了洞房。
兄娶弟媳，毫无准备与商量，连通知也没有，就这么强硬拉到了后宫，简直儿戏。
小悦辜负了小姨的信任，沈炼也再度因为不够绝情而吃了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