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沈炼便发现彩云坊变得诡异了起来。
无处不在的腐朽臭味，只有他一人可以闻到。
意识到原因，他只好无奈将写给马老二的信给烧了。
原本想着，如果战事不利，让马老二提前给自己传信，到时候就带着刀白薇强闯皇宫把小姨捞出来远走高飞。
虽然一定程度上来说，违反了跟老齐皇的约定，但想来他应该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这情况，齐皇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手中的人质，除了刀白薇和小姨，又增添了整个彩云坊——真是有够疯的。
他要是试着走出彩云坊的话，大概整个彩云坊立马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沈炼人缘不好，朋友就一个马老二，到时候齐皇直接说是他这个前捉妖司少卿搞出来的，随便编个理由，有没有人怀疑不知道，肯定没人帮他说话。
虽然很荒谬，但皇帝拿自己的子民威胁他，皇帝还真没多少顾虑。
沈炼或许可以强行杀出去，在齐皇那里找到证据帮自己平冤，成功率还不低。
但是，彩云坊几千条人命又能活下来几个？
他只是一个粗鄙武夫，不是修仙者，没有修仙小说里那般玄妙的手段——尽管他觉得真来个大罗金仙也扛不住他巅峰时期的普通一拳，也半点不妨碍他只会杀不会救。
“真是……无解又荒诞的阳谋。”
他想不出解决之法，纠结了几天，只好选择躺平摆烂。
继续住在青楼里大门不出，等待着南征结束，看看事情会不会出现转机。
齐皇虽然又癫又狂，但应该不至于太蠢吧……敢打南离，说不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准备？
如此，没羞没臊的几个月过去。
战报传回京城，现实狠狠击碎了他的侥幸心理。
南征军大败，北方人在南方水土不服，被南离人利用地形玩得团团转，被齐皇报以期望的几个将军，成功成为了本世界的赵括。
说冤枉也有那么一点，北方世家出来的将军还是懂行军打仗的，也不是没有实战经验，但偏偏南离那地方多瘴气，不小心在军营里闹出了瘟疫，南离军只需要拖时间就能把他们拖死。
从南往北打胜率无限接近于零，从北往南打……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
冲国历史上，南方很多时期虽然在版图上，实控权却不是很大。
扯远了，言归正传。
出去三万带甲（包括皮甲）之士，加上杂兵、民夫等共计二十万大军，只狼狈逃回来两万人不到，说是伤筋动骨都有点保守。
此次战争之后，齐国二十年内彻底失去了开疆扩土的能力，只能全面转为防守姿态。
偏偏齐皇不是个能屈的，猜忌心还重得很。
他又开始试着在军中换人，甚至一次将八公罢免了三个。
天可汗尚且还拿世家没什么办法，他齐皇又何德何能拿捏世家？
大概是老齐皇在位时的说一不二给了他迷之自信吧。
仔细一想，老齐皇在位时沈炼何等风光，也没人敢跳出来搞事。
现任齐皇呢？虽然实际情况比较复杂，但那么多人想拿沈炼开刀试探挑战皇权，还是多少能说明点问题的。
那些官员只是藏起来了，也懒得再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摆烂沈炼跟皇帝勾心斗角，并不是真的被齐皇压服了。
现在齐皇想对他们动手，自然不可能继续老实。
于是，外忧当头，齐国的内患又爆发了。
边境守军不少武将都是世家出身，齐皇以为不动他们背后的世家就不会出事，却不想世家在面对皇权的威胁时格外团结。
这些武将勾结他国，沈炼一点也不意外。
他也没想着站出来，耐心等待着这个刚爆发出朝气的帝国倒塌。
惋惜是有的，老齐皇几个儿子都不太行，选守成之君能选出几个合格的，但现在这天下大势更需要开拓之君。
现任齐皇是唯一有开拓之君潜质的，但可惜志大才疏了一点，又太过轻狂傲慢，拿着老齐皇留给他的基业，自以为天下无敌胡来。
没过太久，甚至他国还没动手，齐国内部的世家就开始举兵反叛，第二年春天就打进了京城，护军将军带头投降。
领军将军敷衍抵抗了两天便打开城门，中领军带着中护军，中护军又带着世家叛军，轻轻松松就打进了皇宫。
那一日京城燃起了大火，一百零八坊的高墙成了牢笼，七十万居民为齐国的灭亡殉葬。
看到京城另一头升起的浓烟，沈炼终于决定插手。
意料之外，又似乎不是那么意外地发现。
这火竟是齐皇放的。
熊熊烈火中，招魂幡碎片里的鬼物肆意猎杀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他们被困在坊市的高墙里绝望大喊，怨念冲天，化作鬼物的养料。
沈炼让刀白薇躲起来等自己，赶往了皇宫。
然后又发现，在他等待的时间里，齐皇已经被招魂幡里的邪祟腐蚀了心智，早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解决齐皇没花他太多时间，但齐皇临死前烧掉了招魂幡碎片，他失去了短时间内处理鬼物的手段。
是救一城人，还是先保证刀白薇和小姨的安全？
他选择了救一城人，因为刀白薇本就命不久矣，而小姨就在他身边。当然，就算没有这些原因他也会这样选。
为什么命不久矣？
因为山鬼黎幽的魂魄，为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沈大人骗人……”
燃烧的阁楼中，刀白薇无力靠着墙壁，手中小刀掉在一边。
她的面前，虞夭夭的怨魂面目狰狞，仰头发出痛苦而又畅快的嚎哭。
躲藏在小刀中那么多年，她的神智早已混乱。
无数次的梦中重逢，也只是爱与恨驱使的本能——在小刀重见天日的时候，她的怨魂被惊醒，本能驱使着她去寻找楚籍，却只能化作没有意识的梦魇出现在他的梦里。
只有在刀白薇睡在沈炼附近的时候，她的执念才会因为沈炼的气息短暂被克制，故而没有出现在沈炼的梦里。
因为刀白薇的血脉，神志不清的她错误的将刀白薇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
然后，现在，整个京城都是鬼物的养料。
她终于恢复了些许——注意，是些许神智，凝聚出躯体脱离小刀。
刀白薇并不是她，发现了这一点，对楚籍的执念倾倒向了恨意的那一边。
她要杀了这贱人。
小刀里掺杂了沈炼的骨与血，鬼物邪祟不敢接近，但不包括被楚籍打上过印记的虞夭夭。
“我对你已经没用了吗？”
意识迷离的最后瞬间，她回想起了初遇时的那个雪夜，那寒意时隔八年又追了上来。
她蜷缩着身子，像只猫，又像乌龟，合上沉重的绯色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