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蓝调，酒馆里的音乐也是蓝调。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镇民在楼下享用着啤酒，他们的嘈杂掩盖了乐手那在他听来有些蹩脚的表演，不过，配合着街道上的喧哗，这些声音听着倒是很和谐，让人心情格外宁静。
罗兰忍不住俯下身，将手肘撑在了二楼阳台的栏杆上，看着下方车水马龙的眼神，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在观景还是在发呆。
一旁，莫妮卡穿着暗金色的舞女服，同样趴在栏杆上享受着天彻底黑下来前最迷人的短暂蓝调时间。
沉默了不知多久，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微微转动脖子看了一眼。
很快，罗兰也跟着望了过去，常年柔和的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抽搐，像迷离，像忐忑。
莫妮卡轻轻开口，率先打破了默契的沉默：“有一天，我梦见我们互不相识。后来我醒了，知晓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
罗兰不答，默默看着那道身影跟人说着什么，跟他交谈的人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迷惘，试着挽留了他几句。
他没有成功，那人笑着摆手，牵着一匹平平无奇的黑马转身离开。
背影挤进人群，逐渐淹没于人海，罗兰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
“有人告诉我，这时候不解风情是会遭人讨厌的。”罗兰偏过头，目光再度变得柔和，恢复了那完美的翩翩玉公子姿态。
“莫妮卡阿姨应该比我更加期待吧？”
莫妮卡挑了挑眉：“听着像是有女孩子又暗恋上你了，不打算试试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罗兰偏过头，不愿对视。
莫妮卡面露意外：“机会？”
罗兰摇了摇头，不愿多聊，转移话题道：“阿姨和老师明明如此相爱，为什么又要刻意分离呢？”
莫妮卡努了努嘴，故作不屑。
“谁跟他相爱了，我们只是朋友。”
“可朋友不会一起睡觉，至少老师是这么教我的。”
“因为那时候你还只是个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呀。就算只是短短几十年寿命的人类，在婚姻中也难免会因为时间而对爱人产生厌倦腻烦吧，就算再怎么相爱的恋人，把时间拉长到千百年甚至上万年，也难保不会从挚爱的恋人变成相看两厌的陌路人甚至仇人，或者说这是必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量变产生质变。”
罗兰思索了一会，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因为害怕会变成令对方讨厌的人，所以才选择长期分别，让每一次短暂的重逢都变成最宝贵的期待么？”
“拥有的时间太长的话，总该要有点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才不会发疯啊。关于长生者，要学的东西你还多着呢。”
“的确，多谢您的教导。”
罗兰若有所悟呼了口气，转过身去。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真不打算去见一面？我已经习惯了，可以再多等一会的。”
“不必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也请您不要跟他说我在这的事情。”
罗兰不带一点停顿和犹豫下了楼，莫妮卡低着头朝楼下看，等了一会，见罗兰走出酒馆大门冲着对面喊了一声。
街道对面，一个女孩闻声轻轻跳了起来，越过人群看到他的身影，兴奋地挥了挥手，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他面前，又立马收敛起激动，有些拘谨的微微躬身，露出腼腆的微笑。
谈话间，女孩似是随手拨了拨耳前的发丝，手腕上的手链被酒馆招牌的灯光照射闪闪发光，莫妮卡忍不住轻笑。
这女孩她下午见过的，来找她占卜恋情，她便把自己制作的手链卖给了她，说是能带来好运。
但罗兰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般，没有回应女孩的期待去夸上一句，随便聊了两句便迈开了步子，朝着跟千夜相反的方向走去，女孩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苦恼，又立马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快步跟了上去。
“真好啊，青涩又纯洁的暗恋。”
莫妮卡笑着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阳台，来到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别那么紧张，他已经走了，人家压根不是冲你来的。”
窗帘动了动，一道人影从窗台下方翻身进入房间。
“你跟他认识？”
艾尔芙面色紧绷，有些后怕。
“你老板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份吗？”
“没有。”
“那就别多问，也别跟任何人说。”
“他找你做什么？”
“都叫你别多问了。”莫妮卡给了她一个白眼。
艾尔芙不为所动：“我总得对自己的安全有个最基本的了解。”
“好像也是。”莫妮卡点了点头，思索了两秒回道：“他说他是带下属来旅游团建。”
“你相信？”
“我相信你就信？”
“老板说可以相信你。”
“哦，那她没骗你。我一开始也不信来着，但现在我信了，原因你别问。”
“行。”
艾尔芙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饭都没吃就走？”
“吃不下了，我还是回旅馆比较安心。”
艾尔芙走远，莫妮卡笑了笑。
“那正好。”
她拿起斗篷披上，下楼跟前台吩咐了一声留下包间，出门朝着千夜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一会，她来到了卡诺镇中心广场。
熙熙攘攘的广场上，不少街头艺术家在此表演，人群分作一堆一堆，其中有一个人群格外显眼。
她毫不犹豫走了过去，凭借着舞者的身体柔韧性以及娇小身段，轻松挤入人群来到内部。
一匹黑马趴在地上，面孔陌生的黑衣青年盘腿靠着黑马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支牧笛摇头晃脑吹着一支她熟悉的曲子。
这曲子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已经过去上千年，但现在觉得它熟悉的人，大概也就只剩她了吧。
莫妮卡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充满怀恋。
那青年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继续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刚酝酿出的情绪瞬间被破坏，莫妮卡有些恼怒地努了努嘴，有点想要负气转身离开。
但她还是忍住了，时隔那么多年他再度吹起这首曲子，自己要是不好好听完纯让路人听了去，感觉更亏。
静静听完，人群响起了掌声，有人走上前在他面前放下小额钞票，他一一微笑着谢过，语气听上去有些腼腆，一直低着头避开与人对视。
饶是认识了三千多年之久，莫妮卡也还是很难分得清，这家伙到底是社恐（社交恐怖分子）还是社恐（社交恐惧症）。
或许，这也是他口中的万物二象性的一种具体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