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塔克高原此刻气候截然相反，随着又一轮的冷气流过境，云城气温又骤降了几分。
一大早天还没亮，虞锦心被闹钟吵醒，在床上拖了一会，终于在柯阳的喊声中艰难爬起。
千夜离开后的近三个月里，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
这不是说她没受什么影响，在一如既往的生活。
在千夜出现之前，不良少女虞锦心的日常是：飙车，蹦迪，喝酒，偶尔打架，从不上学。
千夜走后，她的日常变成了：早起早睡，上课不一定听讲，但反正不会睡觉也不会打扰别人，偶尔去图书馆，在这里到底经常会睡着，放假的时候阿玉说去哪玩就跟着去，阿玉没计划就宅家里看剧打游戏。
至于写作业什么的……对不起，不会做，借我抄抄。
这段时间里，她深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过去那个天才般，至少自觉很聪明的自己，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就算如今勉强算是浪子回头了，也再做不回曾经的自己。
每次走在学校里，看着周围那些从高考中厮杀出来的同学，她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也想过离开，反正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
但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尤其是，旁观了虞夭夭与刀白薇的人生之后，她对现代社会都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
像是个幽灵，游荡在不属于她的人间。
如果连学都不上了的话，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麻木而机械地吃完早餐，将碗筷放入洗碗池的时候，她就已经忘了刚才的味道。
跟柯阳打了声招呼背起书包出门，阿玉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口，礼貌而生疏的互道早安，两人一起进入电梯。
没有任何交流的兴趣，在死寂中来到地下停车场，没有骑她那辆曾经心爱无比，如今落满了灰尘的重机车，阿玉开着一辆越野将她送到了学校，一起进入教室。
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以往这个时间点大概已经有了半数人到场，但因为天气太冷，今天只有零零散散不到五人。
其中包括了班长安梦瑶，这位基本每节课都会坐到第一排，前门离楼梯近，虞锦心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班长是她在班里的唯一熟人，因为安梦瑶很照顾她，虽然觉得可能是班导的交待，但虞锦心自己都比较意外的，并没有故意耍脾气赶走她。
勉强算是个朋友？
互道了声早安，虞锦心便打算往后排走——任课老师很“关照”学生，如果坐在后排，基本不会被点名回答问题，她可不想课堂上被一问三不知丢人。
刚走出两步，安梦瑶忽然喊住了她，虞锦心有些意外地回过头，眼角余光瞥见阿玉已经将手搭在了腰间。
虞锦心知道她在那里藏了把软剑，眼皮子抽了抽，不动声色挪步拦在她身前。
“有什么事吗？”
“刚才班导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你来了后就叫你去办公室找她，不用管上课。”
虞锦心蹙眉，不明白班导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阿玉。
阿玉已经松开了手，脸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她觉得有点奇怪，朝班长点点头走了出去，在楼梯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又不是学校老师，我怎么会知道？”阿玉笑着回答。
虞锦心不太相信，但也没再问。
几分钟后，她在办公室见到了班导，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看着很干练的女人，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常年板着个脸，让班里不少学生感到本能畏惧。
每次见到她，虞锦心都感觉她下一秒就会训自己几句，但事实证明，每一次都是她的错觉。
“坐。”
班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给她倒了杯温水。
虞锦心坐下，接水的时候班导给了阿玉一个眼神，阿玉便转身轻轻走了出去，顺带着拉上门守在门口。
听到关门的声音，虞锦心才发觉过来，意外回头看去，班导轻咳一声又将她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将一张单子放在虞锦心面前的桌面上，虽然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声音比往常柔和了几分。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的心理报告结果显示不太好。”
虞锦心瞥了一眼，医嘱栏写着请尽快就医治疗。
没什么好在意的，每一次都是这句话。
倒是学校那么执着让她定期接受网上心理调查更值得在意，就算她父亲曾经在这学校里权势滔天，可他也已经消失很久了不是么？
“没什么，我感觉很好，多谢您的关心。”
她语气略显疏离。
班导微微蹙眉，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虞锦心被看得不自在，很快偏过头。
班导轻叹一声，拿起一旁的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吸了一口后想了想，朝虞锦心递了递。
虞锦心本想拒绝，她已经戒烟有一段时间，但闻到烟味，鬼使神差接了过来。
很熟悉的牌子，她过去常吸，手指近乎本能地捏爆了烟嘴里的爆竹，点上火深吸一口，薄荷香精的冰凉入肺，精神立马清明了不少。
随后紧接而来的，是头脑的轻微眩晕感，像是喝醉，有点令人上头。这是长时间不抽烟后第一根烟常见的反应——建议不要去寻找。
“听说你之前在戒烟，感觉怎么样？”
“说不太上来。”
虞锦心没好意思直说感觉不赖，心中奇怪班导为什么会跟学生讨论抽烟的感觉，按理说就算不训斥也该劝诫不是吗？
班导点了点头，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虞锦心一时感觉自己是真喝醉了，竟从班导脸上看到了柔和？
“人有时候会产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想要改变自己并没有什么错，但太过紧绷的话，反而会变得不像自己，又不知道像是何人，甚至找不到方向或者忘了目的，逐渐把自己弄得崩溃。”
班导说得语重心长，按理说作为一个老师并没有什么奇怪，但虞锦心就是觉得她不像老师，更像是……家长？
至少她对班导没什么老师的实感。
这话算不得多么让人动容，甚至可以说是陈词滥调的大道理，但虞锦心偏偏有点顿悟之感，放以往，她是绝对听不去任何说教的。
班导见她脸色发生了变化，心中松了口气，拉开抽屉又取出一张单子来。
“或许你该休个长假放松调整一下自己。”
虞锦心低头看去，那单子哪是什么假条，分明是一张休学申请——也就是说，班导有意让她留级一年。
她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对上搬到平静的眼神。
“别误会。”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了几分，“就只是单纯的，一个长假而已。”
虞锦心犹豫了好一会，默不作声拿起笔填完单子，起身离开办公室。
在她走后，班导又默默抽了根烟，将单子放回抽屉，目光在抽屉角落的某个物品上停顿良久。
那是一枚圆形的银灰色徽章，上面印着他们脚底下的星球，其上还阳刻着两个像是花纹的漂亮烫金文字——
九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