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阿玉犹豫着该如何降低风险的时候,忽然,酒馆里本就热闹的气氛又更加热烈了几分。
两人同时转过头朝舞台看去,又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穿着贴满金色亮片的衣服,跳上舞台,高举双手朝台下观众打了个招呼。
之前弹奏鲁特琴的白衣面具人朝他投去饶有兴致的眼神。
他偏过身,对舞台侧方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搬来一张电子琴放在舞台中央。
“我有首歌,想与您一起演奏。”
金衣人面对白衣人,台下观众看不到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压抑的热切。
他的嗓音低沉,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激动,竟有些许颤抖。
舞女回过头,打量的目光从好奇变成惊讶,又朝白衣乐手投去看好戏的眼神。
台下观众虽然不明所以,但本能告诉他们这是一出意外的好戏,起哄声越发热烈。
白衣乐手迟疑了一会,轻轻点头。
“如果我会这首曲子的话,只限一首。”
金衣人松了口气,面具下露出他看不见的笑容。
“当然,您肯定会这首曲子的。《王者之剑》的主题曲,您肯定很熟悉对吧?”
白衣乐手低下头,轻声回道:“没错。”
“那就再加我一个如何?”
舞女露出开心的笑容,歪着头说道。
金衣转身,朝她低头行礼:“多谢。”
舞女朝台下喊了一声,又有一人搬了张鼓上来——并非架子鼓,也非夜国的传统大鼓,造型相对小巧,舞女把它横放在地上,跨坐其上。
“快点开始吧,我和观众都有点等不及了。”
她笑着催促,台下观众跟着附和,情绪有些踌躇的两人不约而同苦笑一声,各自就绪。
金衣人率先弹响电子琴。
他的弹奏水平如何虞锦心不知道,但总感觉有点违和。
台上的三人,给她一种很奇妙的割裂感——
舞女的舞服很有民族特色,手鼓同样很传统,跟这个地方的画风融为一体。
而白衣乐手的鲁特琴也同样很传统,却在服饰和面具上显得有点违和。
而金衣人,那身闪闪发光的金色衣服,还有现代乐器电子琴简直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这样三个人的合作演出,说实话她并不抱期待,甚至觉得这场演出会破坏掉这家酒馆的气氛,让她刚刚因为风俗而产生的宁和心态产生了些许动摇,乃至对金衣人升起了一丝厌恶。
“唉——”
阿玉忽然叹了口气,虞锦心偏过头,有些意外地想,难道她也有跟自己差不多的想法?
但她看到的比她想的还要夸张。
阿玉满脸愁容,挠头抓耳,有着明显的烦躁情绪。
她还注意到,另一个给她高冷淡漠印象的客人,也不知何时看向了舞台,侧脸看上去满是凝重。
她有些疑惑,想要问点什么。
这时,短暂的前奏结束,金衣人开口唱出了第一句:“In the bleak mid-winter, all creation groans.”
在凄冷的隆冬,万物都在呻吟。
虽然听不懂,但意料之外的很好听,虞锦心一下子就改变了看法,被金衣人富有感情的嗓音吸引。
整个酒馆也安静下来,无人抱怨金衣人唱他们听不懂的鸟语。
有些东西很神奇,你不一定能get得到那个点,但只要看到听到,你就能产生一种感觉,而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就是赞美中带着一点神圣,又或者说虔诚。
大概半分钟后,歌曲进入第一段高潮。
“And he shall reign forevermore, forevermore.”
他要掌权,从万世到永远。
声音算不得高,但很有力量感,情绪格外饱满,虞锦心从中听出了金衣人的热切。
她仰视过去,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身上,闪闪发光的不再只是贴满亮片的金色华服,还有他的眼睛。
她不由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他的眼中似乎……有热泪?
金衣人抬起一手,握拳振臂一挥,虔诚的力量带动了许多人,虞锦心差点也没忍住跟着抬手。
他回过头,看向低头弹奏鲁特琴的白衣乐手,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再转身面向前方时,虞锦心一时感觉自己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失落与悲伤,以及一点愤怒。
然后她又肯定了刚才的想法,金衣人眼中确实有泪,那泪掉了下来,站在阳光下,泪带像是粼粼波光一样耀眼,面具也无法遮挡。
她以前很难跟舞台上的人共情,每当看到网上有谁夸赞哪位歌手或者演员的时候,总会觉得这帮人太过容易共情,情感廉价得令人恶心——那些艺人,说到底不都是一帮戏子么?
戏子演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啊,他们都是人生赢家才对,你们共情个鸡毛,搞得好像你们真知道他们演的东西的真实模样到底是怎样一样。
人怎么可能共情自己压根没体验过的感情,最多只会羡慕或者可怜才对。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动容。
他站在光下,闪闪发光,但他的周围,是不愿回应他的白衣乐手,是笑着拍鼓的舞女,是在丁达尔效应下清晰可见飞舞着的灰尘。
以及几十个,也许上百个压根听不懂的观众。
他如此光鲜亮丽,却只能在尘埃中向着咫尺天涯的人群,孤独宣泄情绪。
怪不得他要戴面具啊,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人看到脸上的悲伤吧。
可是,他既然自知会如此,又为何要自取其辱上台呢?
她不由看向白衣乐手,他同样戴着面具,一直低着头,坐在阳光与阴影交织的地方,像无关的局外人,偏偏又的确参与其中。
这个舞台,她本该用强烈的违和来形容。
此刻,却感觉莫名协调,很荒诞的协调。
“He shall reign.He shall reign.He shall reign……”
逐渐低沉下去的连续三句作为结尾,金衣人也逐渐低头,松开了手指。
赞美与掌声很快响起,他没有回应,待嘈杂渐低,轻轻开口说了什么,转身离开。
没人听清,但虞锦心觉得应该不是“谢谢”。
“呼——”
阿玉长舒了口气,虞锦心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两个情绪不对的家伙。
她转过头,正想问她到底怎么了,忽然瞪大了眼。
“救……”
刚开口,一个字的音节都还没完整喊出来,她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然而充当保镖的阿玉并没有行动,对面的艾尔芙同样只能看着。
两把利剑,分别从她们胸口冒了出来。
在这个酒客都在回味交流的时刻,处于角落里的这一幕并没有人注意到。
而最有可能发现的某乐手,仍还低着头沉溺于心虚与悲伤之中。
我要掌权,因为这就是你教我、让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