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活着的时候，死亡尚未到来；当死亡降临之后，人已不在。所以，死亡既与生者无关，也与死者无关。”
被精神隔绝的空间中，庄严肃穆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了神这个字眼，祂绝非神明或者神灵，更非什么神仙。
穷尽人之想象，唯有神这一个字可以用来形容——祂即是唯一，任何多余的点缀词都是画蛇添足的亵渎。
曾有夸父，追逐太阳，他巨大的身躯足以饮干一条河流而不解渴。即便如此，仍然倒在了追逐伟力的道路上。
一如盘古，他倒下之后的身躯融入天地重回自然，一鲸落而万物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一切都是如此完美，化作循环，春泥护花。
“生了又生，死了又死，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千夜叹息一声，脚下的岩层迅速风化为砂砾，被呼出的气流卷起，形成了沙尘暴。
祂抬起手，让拇指倒悬，乌金色的血液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缓缓坠下。
那血液浸入大地，蒸发成雾。
砂砾被腐蚀，化作尘泥重新回归大地。
“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世界于人，无意义也无目的，却又充满随心所欲的幻想……你认知的，你理解的，便是世界的全部——我思故它在。”
祂俯下身，捞起一把土壤，轻轻拨动拇指，土壤便从他指间的缝隙落下，只留下一株绿色的嫩植。
在这一切尽皆死去的【神国】之中，这一株绿植是如此夺目。
它静静地躺在祂的掌心，骄傲而倔强，像是拥吻晨光的一株毛茛。
“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之奇迹。”
祂眼帘微垂，绿植瞬速枯萎，祂的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巨峰般的身躯发生坍塌，血肉如被强酸腐蚀了一般逃离身体，身形迅速缩小还原。
那坠落的血肉，似有自我意识，疯狂蠕动着想要逃离这【神国】。
“分土于火，萃精于糙。”
祂摘下绿植顶端的一片嫩芽，使其得以保留，吹散了掌中腐化的尘泥。
举起嫩芽，透过阳光观察其上的脉络，祂不禁露出微笑，陶醉其中。
“世间一切完美之源就在此处，其能力在地上最为完全。此为万力之力，摧坚拔韧。世界即如此创造，依此……可达奇迹。”
最后的叹息落下，所有的变化停止，【神国】所囊括的领域内，所有的物质都彻底安静下来，连自由的风都不敢妄动。
看不到半点生机，目之所及，尽是腐朽的死亡。
祂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轻轻抬起右手，指了指天。
“我说，当有雨。”
敕令下达，风发出了欢呼恢复自由，风起云涌，细雨落下。
祂又低头，看向大地。
“我说，当有生。”
于是，嫩芽钻开土壤，如旱地拔葱，一颗参天巨树瞬间长成。
从远处看去，这树的外形有些虚幻，隐隐约约可以透过树干看到另一面的风景。
它似是海市蜃楼。
但海市蜃楼也意味着应当有实体存在于某处。
那树是如此巨大，万丈高楼平地起于它而言并非夸张，它的每一寸树皮纹理都是如此清晰，每一片树叶都各不相同，其上脉络如此真实，似记载着世间一切秘密，让人一眼入迷。
它是真实的，越是知晓其伟大之人，越是如此坚信，忍不住为之颤抖。
他们身处世界各处，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见证着这一幕的发生，展现出了高度统一的反应——
他们兴奋得几近窒息，颤颤巍巍伸出手，明知不可得，还是痴心妄想想要抓住。
“上就是下，下就是上，上就是下，下就是上……上就是下，下就是上！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哈哈哈哈——”
英灵殿总部，某地下炼金实验室中，炼金大师痴痴呆呆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事情，突然癫狂大笑起来。
旁边的助手被他惊得回过神来，慌忙无措地去按住炼金大师，免得他不小心打破盛放着危险炼金药剂的器皿弄死自己。
“大师，您怎么了？快清醒一点！”
“别拉着我，我好得很！哈哈哈！我懂了，我全懂了！死就是生，生就是死啊！你们这些笨蛋难道还不明白么！”
“大师，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放开我，你这愚蠢的蠢货，根本不配待在我的实验室！该死，罗兰那家伙就不能好好给我找几个聪明人来么！”
炼金大师骂骂咧咧推开助手，手忙脚乱找来纸笔，手速飞快将此刻的心得感受记载下来，好一会后，他停下笔，情绪恢复了些许稳定。
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虽然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为之屏住了呼吸，不愿错过目睹任何一个细节。
千夜将手按在树干上，树干上的荧光荡起一层波纹，迅速扩散出去。
他轻轻闭上眼，为这温暖又带着清凉的奇妙矛盾触感而沉迷。
它既是生又是死，既是物质又是精神，你可以看到唯物的有序无趣，又可以看到唯心的混乱迷人。
它联通着一切，又什么都不是。
它可以是通道，可以是网络，可以是很多东西，但千夜还是最喜欢树的形态。
那是他眼中最为原始，也最为迷人的交叉网络，通过液体（水）联通大地（固体：土）与空气（气体：风），但本质上，它是精神（能量：火）。
在他老家，这东西被称作世界树，又或者建木，寻木，扶桑……总之，它们应该都是同样的东西。
如果真的有创世主之类的存在，那这玩意应该就是祂的最高权柄了吧。
他轻轻将手按入树干之中。
浓郁的精神能量灌入其中，世界树轻轻摇晃起来，枝叶簌簌作响。
这让他想到记忆中迷人的夏天，午后阳光偏移，从后门射入屋中刺痛了眼睛，汗水打湿了头发与衣衫，晕晕乎乎爬起，竹席也是黏糊糊一片。
他望向乡下木屋的后院，后院不大，靠着山坡，有树斜着生长，将小院大片遮盖。
风一吹，树的枝叶簌簌作响，那声音怎么听也不会腻，刻在了他的DNA里，永难忘怀，总是不经意间将他拉回那个无人的午后。
院中，伴随着簌簌响声，穿透枝叶缝隙的阳光像是煮面条的锅子，水沸腾时，总有炒菜残留的油斑荡来荡去，闪闪发光。
那光斑就像油斑，在名为记忆的滤镜加持下，像是烧水产生的水雾，总是带着一层美好的虚幻朦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再次回忆起的时候不是这种情况。”
世界树太过巨大，这声音，并没有回忆中的美好温柔。
“真是可惜……”
他轻叹一声，声音逐渐缥缈，说不尽的遗憾。
他偏过头，冲着被【神国】壁障挡在外面的马老二微微一笑，轻轻抬手虚抓。
马老二手腕上的招魂幡碎片受到感召飞入他的手中。
他低头轻轻摩挲了一会，突然苦笑一声。
这个时候，脑海中的人原来是她啊。
“阿骨，对不起。”
一道耀眼的光芒亮起，吞没了一切。
那炼金核弹的威势并没有消失。
它被千夜移走，于他的回忆中爆炸，湮灭掉了回忆中的小阁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