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谓。”
虞夭夭冷哼一声，弓步沉腰，双手握枪，枪把高举，枪尖指地。
这架势相对少见，但楚籍常用，他自称崩山式，没啥了不得的优点，就是看上去比较霸气。每见他如此起手，虞夭夭都会震撼其千军辟易，万夫难挡之勇，心生向往便就潜移默化习惯了这起手架势。
楚籍评价其有暴君之姿并非无的放矢，虽然为人君主很不及格，早先时候也瞧不起粗鄙武夫，但其武学习惯却是与楚籍一样，喜欢追求一力破万法，管中窥豹，暴君本质可见一斑。
阿玉见此，不禁微微眯眼，从虞夭夭的气势中感受到了师公的影子，心中念头愈发坚定。
年幼时阿玉也曾想学枪，但师公说她不合适，劝她学剑。
阿玉不服，缠着师公不放——为什么不缠师父？因为师公也没教过师父。
师公被缠得烦了，就说她什么时候能以剑破枪就教她枪法，阿玉便傻乎乎开始认真学剑，完全没去想能用剑破枪了还学什么枪法的事情。
再后来她长大了，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的时候，用剑破枪已经成了一生心结。
她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重剑的确是她玩不来的东西，快剑也的确很难破枪，软剑是她找到的理论答案。
握紧剑柄，阿玉伏身，迈步上前，左右虚晃。
城市的主干道很宽敞，并不适合短兵进枪，但阿玉半点不怂，也丝毫没有将虞夭夭带到巷子里去的意思。
冲到虞夭夭面前，七尺的红缨枪在长杆兵器中可以说得上是短兵，但加上手臂长度，也足有一丈左右的施展半径。
师公说冷兵器近身搏杀的本质其实是数学，每一次挥动武器都是在画一条圆弧，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改变这条圆弧的半径，搏杀的双方就是在想办法让自己的半径比对方的更长，又或者通过三维计算去规避对方的半径行径，让自身处于对方半径无法顾及的角度，让自己的半径时刻能覆盖对方的身位。
阿玉自知脑子没那么好使，便问师公算不来该怎么办。
师公捡起一块石头，隔着几丈距离朝她扔了过来。
阿玉很轻松就接住了石头，师公便问：“你算得出来石头的落点吗？”
阿玉自是不懂。
师公又说：“人的脑子很奇妙，它能算出很多你自己拿纸笔算一辈子都算不出的东西，眼睛、耳朵，甚至感受气流的皮肤，都是支撑它计算的关键。”
于是阿玉便懂了。
虞夭夭手指发力握紧枪杆，手腕轻微翻转，鞋子摩擦地面，膝盖下沉，肩膀旋转……数学不一定需要公式，在无数经验的支撑下，信息被脑子精准分析计算。
对方要横扫千军。
绝对算不上精妙的招式，但很暴力，很像师公的做派。
阿玉没有畏惧，如果对方也是师公那种对手，她只会更加兴奋，如果能打赢虞夭夭，说明她是有机会在师公面前证明自己的——虽然从逻辑上来说，好像没什么好证明的，但谁让这是她的心结呢？
她纵身跃起，可谓胆大之极，完全不顾脚不着地无处发力的风险，在虞夭夭枪杆还未横移时就自信能够后发先至，抢占先先之先。
事实证明，她的确算对了。
虽然枪杆还斜指着地面，但浑身肌肉已经调动起来，虞夭夭此时变招也气力不足，反倒可能因为强行变招而岔气，她依旧旋身出枪，枪杆画圆虎虎生风，富有韧性的枪杆瞬间弯曲如弓。
但在枪杆即将从侧面扫出之时，虞夭夭忽然将左手绕到了腰后，精准抓住了枪头下方寸许的位置。
整条红缨枪顿时如U形般缠绕在她身上。
虞夭夭抬起头，露出狰狞的微笑，在阿玉一剑当头劈下的时候，侧过身去。
这并非闪躲。
红缨枪长有七尺（约两米三），绷成U形蓄能，直接松手的话枪头会直接砸在地上。
她俯下身，猛地一甩右手，韧性极佳的红缨枪如崩断了弦的长弓，从她背上划过一条弧线。
变种半月劈——虞夭夭永远忘不了楚籍第一次向她展示劈枪时的场景，枪杆的韧性使得长枪有了绕过阻拦攻击后方的灵活性，武器自身的韧性后来成了她反复思考的制敌手段。
枪是种很奇妙的兵器，常识来讲，长杆兵器是不具备短柄武器的灵活性的，但偏偏枪的特点之一就是它很灵活。
提到长枪，不懂的人往往第一印象就是便宜，上手快，门槛低，其实这不太对，那应当是矛，严格意义上的枪需要极好的韧性，这可不便宜。
就如现在，若是便宜货色的枪，是绝对做不到挽枪如满月的，它只会直接断掉，能弯成这样当蓄能武器使用的杆子，可不会配给普通士兵。
见到这一幕，阿玉直接瞪大了眼睛，吓得亡魂皆冒，更是有种绝望油然而生。
为什么她找到的答案是软剑？
软剑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就是低配的枪——它同样可以靠着韧性绕过格挡用剑尖去点人。
但软剑太短，也不具备破甲能力，哪怕是对付无甲目标，没有攻击到要害的话杀伤也很有限，很难造成贯穿伤，基本靠点和划。
剑的技巧练到极致，快剑还好说，若是软剑的话——拿刀的护住脖子等少得可怜会被软剑一划就致命的要害，完全可以硬吃你一剑，一刀把你捅死。
一勇二力三把式，从来只有绝对的力面前任何把戏都是笑话，却没有绝对技巧面前力量只是笑话的说法。
此刻，阿玉突然悟了，剑真的破不了枪，刀也不行。
砰——
枪头结结实实砸在头上，软剑却只是在虞夭夭肩膀上不痛不痒划了一下。
阿玉趴伏在地，不甘心地看着手里的剑，感觉自己的倔强像个笑话。
嗤——
枪尖冷漠无情地贯穿背心，鲜血四溅，阿玉有些死不瞑目。
在她的预想中，应当是自己通过计算与勇气躲开虞夭夭占据距离优势的第一枪，完成贴身后，用剑身而非剑刃去劈虞夭夭，虞夭夭架枪格挡，软剑弯曲，剑尖点在她身上慢慢耗死虞夭夭。
这个打法对付别人或许不行，因为完全可以直接后退拉开距离保持半径优势。
但虞夭夭看上去不会退，所以她赌了，赌的就是那一勇，想着就算对方后撤保持距离打不过，也还有机会转身逃跑。
但没想到自己输在了自以为杀手锏的三把式，对方不仅二力更强，三把式也是碾压。
只能说她运气不好，活在师公活跃，枪法又还很粗浅的年代。师公一力破万法，让她对枪有了误判，又对自己太过有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