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两人重新回到院子,小孩已经不见。
不待虞锦心询问,千夜主动开口。
“他就是这么个吊样,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又不肯认怂,强装镇定,宁可等死也不敢行动,只有无人看见的时候,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别看他刚才很勇,我敢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活在过去会让人抑郁,活在未来会让人焦虑,他应该活在现在。”
千夜叹息一声,抬头看了眼人去楼空的某个楼层。
“若是一直都有光飞在前面倒也无妨,但他没有,他得学会自己忍受,没人会带他走,也没人会带他玩。”
虞锦心觉得他若有所指。
这话题好像太过沉重悲伤,她不敢去问,担心自己也被感染,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悲伤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上瘾的毒药。
千夜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工地。
“你对挖掘机……算了,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
虞锦心不明所以,默默跟上。
两人来到一个公园。
“有一次我妈答应带我来玩,然后她失言了,又打又骂,我害怕,就躲进衣柜睡了一觉,她以为我自己跑出去了,找了很久。后来跟我说三岁看老,说我自小就是个没良心的。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过分?”
虞锦心认真想了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人还挺好的。”
千夜笑着打趣一句,又叹道:“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总喜欢用一些离谱的道理来教我怎么当狗,比如她让我学《弟子规》,满篇怎么当狗的言论,简直臭不可言,还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破道理,她自己肯定没认真研究过张口就来。她要真懂,就该知道这事应该拿曾子杀猪来反思一下自己。”
虞锦心不说话,心想曾子杀牛是个什么东西。
千夜继续对牛弹琴,多是发牢骚,到最后或许是说累了,沉默良久。
又忽然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只是觉得,人少思考一点或许也不错,与其去想自己的对错,多指责别人一点让自己好受一点,似乎也挺好。至少自己就不用那么悲伤,徒劳精神内耗。”
虞锦心面露惊讶,觉得他这话未免也太过离经叛道了一点。
千夜知道她在想什么,点了根烟深吸一口。
“这是我玩游戏时领悟的一个道理。我有个朋友打游戏很厉害,跟他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指责我喜欢多管闲事去帮队友,我觉得他太过自私自利,直到后来我开始玩打野,被线上的队友喷得体无完肤,干脆试着队友被抓边笑边刷,不管他们死多少次我都不去看一眼,只顾着自己刷野,慢慢发现,自己起来了啥事都好办,去帮人反而把自己拖垮。听上去有点荒谬对不对?”
虞锦心点点头:“这也太扯了,游戏里的道理跟现实生活有个屁的关系。”
“那我换个说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线上爆了的穷者管好自己别想着摇人去找回场子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野区的人想办法多吃点东西把自己弄成达者,领先个一件套两件套出山的时候,你能一打二甚至一打三了,线上被爆掉一个自然不算什么。总的来说就是,先顾好你自己,可能会让人失望,甚至伤害到其他人,但你本来就不是神仙,想得到些什么,本来就要失去些什么,自己都难受得过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未来?一时的自私自利或许不算什么错。”
虞锦心愣住,一时震撼难言。
千夜见她如此,便知她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继续点拨道:“不要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一刀斩乱麻,将那些烦心事都扔了,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你现在可能还一知半解,我带你继续看下去。”
说罢,千夜领着她来到火车站,抬手一划,像是划动屏幕上的进度条一样,时间快速跳跃,来到晚上八点多。
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带着小男孩出现。
小男孩好奇地四处张望着,看得出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男人每说一句话,他都胆战心惊颤抖一下,唯唯诺诺低下头,好一会才又敢抬起头去观察周围新奇的景象。
虞锦心忍不住看了千夜一眼。
千夜眼帘低垂,如老僧入定,但他更加颤抖的手说明他的心并不平静。
有些后知后觉的,他放开了虞锦心的手。
虞锦心瞬间反应过来,反过来将他的手腕抓住。
“这里人好多,不抓紧的话我会走丢的。”
她小声说着,给了千夜一个认真的眼神。
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我抓着你吗?
千夜笑了笑,任她抓着自己,“牵”着她跟上父子二人,挤上火车。
绿皮火车十分拥挤,哪怕是过道之中,两人也不得不贴在一起,千夜抬起双手撑在墙上,让虞锦心站在里面,为她腾出宝贵的宽松空间。
但随着火车启动,人群跟着车厢晃动,难免会撞在他的身上。
此时的千夜似乎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体型都不复之前的壮硕,被人轻轻撞一下就是一个趔趄,但无论怎样,他都咬牙撑着,没有撞在虞锦心身上。
虞锦心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的经历让她觉得很愉悦,有种情侣约会的错觉,那些抱怨的牢骚话,也像是情侣间互道日常的闲聊,或者说是互诉衷肠更加合适?
我把我的过去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全部。
她甚至以为,千夜这是在通过实际行动,对自己进行一种潜移默化的表白。
可是现在,友人以上,就好像两人本该如此的那种理所当然的亲近熟悉,瞬间破碎了。
说是陌生人可能有点过分。
他好像一个绅士,不会僭越半分,没有后退半分,但每一个动作都在保持距离,在心理感观上,他就是在不断地后退。
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吗?
多么可笑的自己。
虞锦心有点难受。
不能这样下去,不然的话,他或许会一直在自己身边,但也仅仅如此。
只是朋友。
在某一天,像是抛弃虞夭夭和刀白薇一样,带着那颗礼貌而又冷漠的心果断离开。
要做点什么,不然目睹的那些过去就会是自己的未来。
于是,她主动上前半步,看着他不愿直视自己偏过头去的侧脸,鼓起勇气说道:
“我困了,能不能让我靠着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