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的日子。
关于这个时间，大多人首先想到的词，应该是丹桂飘香，许多学校也很喜欢用，与之相应的，则是跑道旁的桂花。
千夜的印象中，学校几乎是跟桂花绑定的。
但他今天走进的这座小学母校，其实并没有种桂花树，首先看到的，是玉兰的香味。
香味自然是用鼻子闻的，但是玉兰的花期也不是九月。他只是看到了熟悉的玉兰树，就觉得空气里充满了玉兰淡淡的幽香。
十几年前，他在这里读小学，跑道是泥巴的，有很多石头，体育课上测试短跑速度时还得注意规划路线，以免被石头磕疼了脚底。
现在，跑道变成了塑胶的。
砖瓦房的主教学楼旁，之前改造成幼儿园的木楼也重新翻修过一遍，幼儿园不再是这所小学的副业。两个老师教一切变成了历史，不同功课有了不同的专业老师，老师数量一上来，主教学楼旁边的小楼就变成了老师的办公楼。
还有一楼的某个房间，他小学六年里只进去过一次的图书馆，终于开始长期开放。
阴暗漏水，兼职餐厅的礼堂——其实这学校以前根本没餐厅，甚至连餐桌都没两张，以前他们都是打了饭菜端着碗随机挑地方吃的。
现在也翻修了一遍，明亮干燥，依旧充当餐厅，不过摆了餐桌。
在曾经跳过舞的礼堂舞台前吃饭，感觉大概会比较怪。
他望了眼礼堂的大窗，心想着这么明亮的环境，居然还是没装个窗帘。要是以后再放电影的话……
唔，教室里有幻灯片放映机了，倒是不用再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校外来的神秘人，只是可能也不会再组织看电影了。
多么美好，且具有时代回忆感的活动啊，真是可惜，三遍《地雷战》怎么看得够呢？
他摇着头走出礼堂，看了眼礼堂对面的厨房，厨房门口没再摆那口不锈钢的大水缸，学生不用自己来打水，也不用再担心哪个混小子往里头吐痰。
曾经堆柴的房间如今换成了各种厨房机器，倒是空旷了不少，也没有碎木屑的味道。
对于这个味道，倒是分不清喜欢还是讨厌，天干气燥的时候闻着还不错，一旦下雨潮湿了，闻着就让人觉得浑身湿漉漉的不自在。
礼堂侧面，旱厕倒还是那个旱厕，垒高了快有二层楼高，不用担心下雨积水流进去，这个设计使得它不会积攒秽物与臭味，当初如此建设显然是个很精妙的主意，时至如今也没有换代的必要。
唯一的缺点就是，六个年级的学生全都要往这个旱厕跑，离教学楼有点远，他当初上学时老师总拖堂，稍微拖个一两分钟，上大号的时间就变得紧张了。
这也使得他养成了戴手表算时间的好习惯，在中学时早早获得了一块卡西欧的金属手表，成为同学中最拉风的靓仔，又在别人连电子表都看得费劲的时候，能够轻松看懂指针表，在同学面前小小装个逼——
当然，他现在已经明白，那些说看不懂的家伙，纯属是连表都懒得看一眼，想让他直接报时间而已。而为了捍卫这不起眼的小事带来的骄傲，每天都要根据学校打铃时间调整秒表误差的他就有点傻的可爱了。
当然，这不是指针表的问题，电子表同样有这样的误差，一般来讲，每天会有两到三秒的误差，这让他一度非常困惑。
因为据他所知，一天的标准时间是23小时59分56秒，误差应该是四秒才对。
千夜曾经有心想要探究其中的秘密，可惜后来高中繁重的课业面前，认知到了自己的理科天赋有多么遗憾。
这也是他堂堂一个二本毕业生，会跑来教小学的原因，甚至都还不是班主任——他的某个中学同学，同样是二本毕业，出来后就直接去县城的重点高中当班主任了。
虽然理科天赋很烂，但他教的是数学。经历过大学第一节课低头捡笔，从此再没听懂过数学的打击后，他其实不想承认小学数学也叫数学，这是赤果果的欺骗。
如果小学数学叫算数的话，小学数学成绩很好的千夜认为，自己就不会有想当数学家这种不切实际，甚至在自己眼里是黑历史的梦想了。
这也是他决定教数学的原因——他要让每个孩子明白，小学的数学成绩什么也代表不了，不要做跟他一样的白日梦。
不然这帮自命不凡的臭小子以后走出去，被天才们打击到的话，会是多么绝望痛苦啊？他们本来就生来落后于人，还是一开始就脚踏实地一点吧。
千夜如此暗戳戳的想着，并不认为自己的这种阴暗想法是可耻的，或许会耽误那么一两个天才，但他更看重剩下的那些笨蛋们。
天才是不讲道理的，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磨难，想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若真有本事，无非就是大器晚成——
这破地方的天才也只可能是大器晚成，他们输在起跑线，只能靠时间去磨砺堆砌，耽误的这么一点，也就是提前开始打磨棱角而已。
要是不小心被自己磨断了……想来以后也经不起打磨吧，说到底也只是提前了一下，另一方面来讲，让人早点从白日梦里醒来选择务实，也很难平叛对错。
【毕竟，我只是立志教育笨蛋的，笨蛋老师而已。】
想着想着，他有些走神，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自己负责的教室门口——在曾经两个老师教一切的时候，语文和数学老师一个是班主任一个是副班主任，这种好像谁都是个官给足了面子的光荣传统，到现在也还保持着。
千夜是五年级的副班主任。
为什么要说年级？因为一个年级一个班，没有分班班号——所以就算每门功课都有了专业老师，他们基本也是一个人教全校。
但总好过你的体育老师真的也负责教数学，对吧？
报名的学校在家长的陪同下，挤满了教学楼的走廊，因为是新老师没人认识，故而也不会有人主动让路，他斯斯文文故而十分勉强的挤到教室门口，冲着正在忙于登记的班主任，同时也是曾经教他语文的严老师打了个招呼。
“重走校园回忆得怎样？”
严老师笑着开口，挪动桌子放他进入，并没有丝毫的抱怨。毕竟提议让他走一走的就是她。
“感慨万千，让人想写一篇散文记录抒发一下。”
千夜在她身旁坐下，主动拿过登记的花名册。
严老师喝了口水，面带慈祥与追忆之色：“是吗？那我还真是期待，以前大家都觉得你数学很厉害，但我一直觉得你的作文很有灵性，比数学更有天赋。”
千夜苦笑一下，摇摇头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回答，冲着下一个学生喊道：“姓名，年龄。”
“罗兰和罗岚，十岁。”
嗯？
千夜疑惑抬头。
一个有着小麦肤色，皮肤在阳光下像是抹了精油一般闪闪发光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拉着一个像是混血儿的金发男孩，以及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冲他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