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一愣,神情有些恍惚。
“小千,发什么呆呢?”
严老师轻轻推了他一下,千夜回过神来讪笑两声,问了声具体是哪个lan字,又将其余信息记下。
收好学杂费递出发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没忍住问道:“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请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女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也许吧。我叫莫妮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朋友长时间在外地,他这两个孩子还烦请老师多多上心,要是他们调皮捣蛋闯了什么祸让老师头疼为难的话,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莫妮卡的话让千夜觉得意味深长,似乎不止是在暗示自己两个孩子没人管教,让自己多担待的问题。
他接过写了号码的纸条,疑惑地看了莫妮卡一眼。
莫妮卡冲他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笑了笑,拉着两个看上去好像挺乖巧的小孩走了。
千夜看着三人的背影,总感觉说不出的怪异,莫妮卡才刚走,就有点忍不住给她打电话询问情况的冲动,下一个家长不满地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收起纸条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工作。
之后,开学工作有条不紊,顺利得让初出茅庐的千夜,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后还觉得有些梦幻。
非要具体形容的话,千夜感觉就像是大概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背《鸟的天堂》。
全文一千字左右,负责的组长是他的表姐,一个很喜欢刁难他的刁蛮女孩,不许错一个字,只许三次错误改正,他背了一个星期被气的不行,再不肯找她去背,每天早上就光读,直到有一天表姐主动找她背书,试图拿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取乐。
靠着老师给的组长身份,她拿着鸡毛当令箭,背不出就要抄三遍,千夜硬着头皮背,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一点停顿也没有的,他很顺利就从头背到了尾。
这种顺利有多梦幻多不真实呢?他背的时候,脑子里压根没有后边几句,就是背到了哪一句,不经过大脑就背出口了。
他不认为这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甚至觉得是一种耻辱。
死记硬背,脑子里没概念,如果是几千字的文章,想要提取某个具体段落的时候莫非还要从头开始背一遍?而且这种记忆方法,在其他方面也很难将记下来的东西实用化。
而今天的这种顺利,又让他回忆起了这种耻辱,虽然看上去是无端联想,但还是让他觉得很不安,跟虞锦心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人都是在走神的。
“今天开学出了什么意外吗?”虞锦心关心道。
千夜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倒不是不想跟她坦诚让她担心,而是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道如何描述。
虞锦心没有多问,这也是千夜最喜欢她的三点之一,从不太把自己当回事,什么都想管一下。
另外两点则是:不会厌烦他的述说欲,以及漂亮善良却不呆得像木头(花瓶)。
其中漂亮是最重要的,还得漂亮得刚刚好,不至于不想接触,又或者害怕接触,这样才能有机会去了解其他。
她本该是自己的完美妻子,无神论者千夜曾怀疑这是自己倒霉了二十年才换来的幸运。
但现在,不知怎么的,千夜忽然觉得这个家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令他满足。
在虞锦心洗着碗碟的时候,他坐在餐桌前苦思冥想了许久,这种感觉到底由何而来。
最后,虞锦心招呼着他一起出去散步,走在乡间小道上,看到逗弄小孩的邻居,他脑海中又忽然冒出了莫妮卡的脸。
她笑得很迷人,让他有种发自灵魂感到舒适安逸的,想要……亲近的感觉?
千夜打了个哆嗦,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渣男,也讨厌渣男,更不想成为渣男。
那么问题出在哪呢?
他再度思考,想起了莫妮卡牵着的那两个小孩。
是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还没组成稳定三角形么?
要不今晚……
一夜的疲惫,第二天差点睡过头,顶着昏沉的脑袋,千夜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
五年级数学的主要重点是小数,千夜翻看着暑假时早就准备好的教材,思考着要不要修改一下。
他觉得小数是个很鸡肋的东西,完全可以用分数取代,计算起来也更方便。而且,以他自己的经验,小数这种东西在中学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存在感。
但是仔细思考了一会,他又想起大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你小学课本上一个单元,是初中一本书,小学一节课,又是高中的一本书,小学课本上的一句话,更是大学的一本书。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句:三分之一跟零点三的无限循环并不是一回事,因为乘以三的话,一个是一,一个是零点九的无限循环。
他不知道小数进了大学会多深奥,所以还是别教学生偷懒用分数了吧。
想通这些,第一节课的上课铃便响了起来,他走出办公室——以前两个老师教一切,只有两间教室附带后门办公室,他现在就在其中一个,故而比其他老师要方便不少。
站在讲台上,面对着约莫五十来个稚嫩的孩子,颇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区区一尺高的讲台,的确可以将所有学生的动作尽收眼底。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他恍惚了一下,轻咳一声喊了声“上课”,随着班长一声“起立”,全班站起喊着“老师好”,稍微有点羞耻。
他轻轻抬手虚压,第一声“坐下”因为过于羞耻声音有些低,前排的学生坐下后,后排的学生才跟着稀稀拉拉坐下。
如果是自己初中时那个有强迫症的班主任,一定会再来一次,直到他们全部整齐划一。但千夜可不会让自己再羞耻一遍。
“你们好,我以后就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我叫千夜,你们可以叫我千老师,也可以叫我夜老师,叫老夜(内心:老爷)也行,但千万别叫老千。”
顿了一下,没人发笑。
千夜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跟小孩子的代沟。
现在的小孩是连老千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了么?
他如此想着,正怀疑人生,突然听到了“噗嗤”一声。
千夜面色一喜,终于有人捧场了,他立马寻着声音望去,觉得很有必要从这个能听懂自己笑话的孩子入手,一步步跟这群孩子打成一片。
他的左侧,教室的内侧,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很可惜不是王的故乡,一个脸蛋有些婴儿肥,看上去很可爱的女孩子捂着嘴发笑,与她同桌的金毛奶狗则是板着个脸,不停推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尊敬一下严肃课堂不要再笑。
千夜忽地愣住。
怎么感觉这一幕很熟悉呢?
这可是他第一天当老师啊,以前读书时也没有过代替老师讲课的经历,这种熟悉感就很没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