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舞台却还没有完全落幕。
莫妮卡抱住千夜的一条胳膊,不管他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嘟着嘴将身体的重量压到他身上,缠着他下了台,留几人在台上演奏着萨克斯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曲子是莫妮卡选的,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千夜觉得这曲子选的很好,夸了她一句,换来一个白眼,以及更多的怨念。
两人在后排坐下,千夜感觉有哪不得劲,抬手划了划。
老旧的放映厅发生了变化,两人出现在一个新的放映厅里,座椅的扶手上多了放置爆米花和饮料的凹槽,脚下的地板不再是水泥材质,银幕大了不少,银幕前的舞台也没那么高,上面更没了吹奏萨克斯的几人。
莫妮卡投来疑惑的眼神。
千夜站起身,摸了摸口袋,从中翻出一张电影票来。
“快!”
他喊了一句,急匆匆寻着座位的方向走去,找到位置却是没有立即坐下,回头看了一眼,一对小情侣走了进来,他继续装作寻找座位的样子。
在小情侣走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拉着莫妮卡坐下,目光得意地看了眼小情侣。
昏暗的放映厅中小情侣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转身去了后面一排。
千夜心中叫爽,拿起冰可乐爽喝大半杯,满足地打了个嗝。
“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恶心。”莫妮卡小声吐槽。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
千夜翻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从相册中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看。
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地点也是放映厅,从后往前拍的,画面里只看得到两个后脑勺,从女生的发型来看,似乎就是刚才那对小情侣。
照片下方,还有一句话:那是我的位置。
莫妮卡愣了愣,点开那句话,页面跳到空间里,下面出现了评论,无一不是“啊哈哈哈”之类的嘲笑。
其中有一句很扎眼:多吃点,对身体好。
莫妮卡仔细看了看,发出这条评论的似乎是个女生,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千夜的一个学妹,曾经被人以为两人之间有一腿。
如果之前的循环中没有虞锦心的话,千夜说不定会拿这位学妹当替代品。
“你可真小心眼啊。”
莫妮卡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
千夜板着个脸,义正言辞道:“我本来就是个很记仇的人。”
也搞不懂他为什么能把这种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的样子。
“可我觉得不像呀。”
“所以你只是我的朋友。”
千夜耸耸肩,心知这话会比较扎她的心,看也没看她一眼。
又补充道:“我很记仇,只是很多时候不方便报复而已,曾经没那个能力,后来要考虑的后果太多。”
“你能怕什么后果?”莫妮卡有些不以为然。
“你有没有研究过商朝的武乙?”
莫妮卡思索了一下。
“拿草人当天神,跟灌满了血的皮袋一起挂树上,拿弓箭去射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
“这之间有什么关系?”莫妮卡面露不解。
千夜耐心解释:“武乙在史书上被评价行事荒诞,你觉得呢?”
莫妮卡又仔细思索了一会,武乙射天这事看上去荒唐无比,但放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似乎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要用西方人物去类比的话,大概就相当于拿破仑加冕时从教皇手里抢走皇冠,自己给自己戴上,本质上就是试图用王权去打破神权的权威。
在中式的智慧里,经常会有类似的以小见大的暗喻,也许就是从武乙开始的传统。
见莫妮卡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千夜苦笑着感叹道:“一个人走得太高,实力太过强大,就会跟同类产生隔离感,渐渐变得不像个人,丧失掉他原本属于人的属性。甚至就算他还觉得自己是个人,只要他展现出足够的强大,放个屁都会有人去思考其中深意,逐渐将他从清晰的自我中架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或许就可以这样理解,我不希望明明我还活着,却已经成了被大盗们盯着的圣人,尽管我其实也还是蛮想做圣人的。我没有玄幻小说里太上忘情那般的觉悟和期待,上面或许有其他的风景,但我没什么兴趣,只希望自己依旧能保持人的属性,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的话,要是哪天有人因为觉得我太孤独而可怜我,就实在太过可笑了。简直比太监替皇帝着急子嗣,奴隶同情主子还要魔幻。”
莫妮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可你现在已经孤独到让很多人觉得可怜了呀。】
她脑海中冒出虞夭夭的身影。
在他还叫楚羽,被楚国抛弃的时候,原本是想切断跟他关系的虞夭夭,不就是因为可怜同情他,才把他带回了夜国,导致了自身的悲剧么?
还有刀白薇,虽然其中有着些许误会,但也是因为觉得他在朝堂孤立无援处处皆敌,觉得他十分孤单可怜,才会选择去接客帮他对付敌人的吧。
如此仔细一想的话,一直逃避世事纠纷,总是在旅行路上的自己,虽然与他有过许多难以忘怀的欢乐时光,似乎也算不上是多么重要的人。
同甘,却未共苦。
虽然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但这就是不争的事实,她在过去三千年左右的时光里,从未主动拒绝过这样的关系。
到了如今才觉得这样不好,在其他人又找回来的时候,在【神国】的天赐良机里,又产生了将他偷走的想法。
莫妮卡突然感觉到了羞耻。
她长叹,发出认命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最近机会太好,忍不住试了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看样子也不是这么回事嘛。”
莫妮卡笑了笑,缓解了一下气氛。
千夜也跟着笑:“我到底是个粗鄙的武夫,更加信奉兵书上的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大概再怎么正确的道理也不是总那么适用的。”
“说得对,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以后我还会有机会的对吧?】
莫妮卡如此想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最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别太刁难啊,也别问些什么如果这是最后一分钟你有什么想说的之类的矫情问题。”
莫妮卡噗嗤一下笑了。
这是那位猫猫前女友给他打电话时经常会说的话。
她问出了这位前女友的另一个问题:
“我是你的什么人?”
千夜一愣,下意识想回“达瓦里希”。
突然想起来这是那个叛徒的的回答,变得有些惆怅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银幕,脑海中思绪纷飞,却总是不知如何回答。
他划动手指,银幕上的画面不断变化,试图从某部电影中找到灵感。
画面在某部动画电影定格,银幕下方的字幕上写着一句歌词:我们已经越走越远,天真以为能永远。
犹豫了一会,他回答出对那个叛徒同一个问题的另一次回答:
“你是我患得患失的春秋大梦。”
脑海中想的是,这首歌的歌手的另一首姊妹曲兼代表作里的某句歌词:
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他在心里问自己:【同甘时能共频道的人,真的有勇气邀请更进一步去共苦么?】
得到的答案是否。
所以,现在这样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