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酒馆,屋顶依旧是那么低矮。
现代建筑的标准里,一层楼的高度一般都是三米到一丈(三米三三),但这家酒馆只有两米出头,几乎所有成年人都能轻松摸到天花板,一些高个子的人甚至还得低着头走路,以免不小心撞到灯。
这无疑是个很压抑的设计。
但此刻,这里的气氛格外欢快。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将这低矮的空间挤满,使得它变得更加拥挤,他们端着酒杯互相敬酒,持续不断地欢声笑语,庆祝着逃过一劫。
千夜也端了个木头酒杯坐在角落里,一张设计上最多三四个人坐一起聊天,连吃饭的餐盘都摆不太下的小圆桌旁边,挤满了他认识的人。
有装作云淡风轻,翘着椅子腿靠在墙上,晃着二郎腿闭眼假寐的虞夭夭。
有端着个饭盆低头干饭,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马老二。
也有偏着头假装观察着酒馆里其他人的刀白薇和虞锦心。
更有将罗兰挤到一边,拉着艾尔芙和阿玉大声聊天,不让他有机会跟老师接触的阿岚。
以及坐在千夜对面,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喝着,笑眯眯看着千夜,想要看他如何处理眼前关系,或者说看笑话的莫妮卡。
千夜仿似对这些都没有任何察觉。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盘子里的六几酒,表情有些纠结。
这几杯酒全是他自己所点,其中一杯苦黑啤已经喝了一小口。
千夜的啤酒理论里有十分重要的那么一条:啤酒的精髓在于苦味。
但这一口苦黑啤让他对于这条理论产生了动摇。
想当初第一次喝白酒,五十多度的大半杯他可以一口喝干,但这苦黑啤一小口就让他苦得有些怀疑人生。
第一次的,他对酒这种东西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但是,浪费可耻。
他抬起眼皮,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思索着哪个比较合适。
虞夭夭和刀白薇直接pass,理由懂的都懂。
马老二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人不可能上自己的当,就不浪费脑细胞了。
莫妮卡喜欢喝甜口酒,对这里肯定很熟,也坑不到她。
艾尔芙不熟,不好意思坑。
阿玉是个傻的,坑傻子心里过意不去。
阿岚……阿岚是个好孩子,还是算了。主要怕她以后拿这事做文章,黏在自己身边哭戚戚地撒娇。
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罗兰和虞锦心了。
千夜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心想着劝女孩子喝酒这事好像很不道德,他本来就良心黑了,连道德都不要一下的话好像不太合适。
于是最终目光落在罗兰身上。
罗兰偏头望着某个方向,眉眼间带着点忧虑。
也不知道是在担心英灵殿后续的事情,还是他的那个小秘书。
千夜收回视线,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自己已经把他坑得很惨了,现在再坑一次的话,真有点担心会不会扩大他的心理阴影导致他黑化。
【唉,这就是命啊。】
千夜叹息一声,端起另一杯苦麦酒,探出身子轻轻拍了拍虞锦心的肩膀。
虞锦心还以为是坐在她身边的阿玉,疑惑回头,看到是千夜,明显愣了一下。
正大声说话的三人停止了交谈,闭眼假寐的虞夭夭也停止了晃腿,眯成长缝的眼皮子下面,眼珠快速一转,瞥了悄悄收回视线端起酒杯的刀白薇一眼。
马老二吃饭的动作也顿了一秒,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椅子,微微侧过身不让自己正对着任何一个女人,以免等会谁掀桌子的时候砸他身上,偏过身继续干饭。
“干、干嘛?”
虞锦心结结巴巴问。
千夜眼皮子一垂,对于她这反应莫名有些心虚。
还记得刚认识那会,虞锦心还是个有点飒,说话办事都比较大大咧咧的女孩,现在怎么就跟邻家小妹一样扭扭捏捏了。
不敢看,一点也不敢看。情字的确最伤人,不一定是在说人被情所困,也可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递出手里的酒杯,语气平淡道:“味道不错,请你喝一杯,感谢老板。”
虞锦心满头雾水接过酒杯,心说这酒莫非很有历史,你很久以前就喝过?
千夜轻咳一声,朝自己喝过的那杯苦黑啤伸出手,却被人抢先一步。
咕咚、咕咚——
千夜愣了一下,转头。
阿岚啪的一下把酒杯放下,长长舒了口气,很好的掩饰住了忍不住皱起的眉头。
“不好意思,说得有点口干了,老师不会介意吧?”
她笑吟吟地问,眯成月牙的眼睛悄悄瞥了眼跟个没事人一样的阿玉,桌底下的脚轻轻踹了她一下。
阿玉低头看了一眼,目光疑惑看向自己的师父。
阿岚心中叹气,感慨自己这徒弟怎么就那么笨,端起另一杯苦酒递了过去。
“来,阿玉你也渴了吧,喝一点润润嗓子。”
说着,阿岚就把酒杯塞到她嘴边,托着杯底给她灌进了嘴里。
阿玉被苦到,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浪费东西呢?”
阿岚像是个家庭妇女一样数落两句,用纸巾擦了擦桌面,将被阿玉喷到的、放有另外几杯酒的盘子拿了起来,冲着服务员大声喊道:
“不好意思,麻烦帮我们来两扎扎啤!”
虞锦心看了眼自己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啤酒,目光有些迷惘的怀疑人生。
【我这是被捉弄了?他们默契这么好的吗?为什么要捉弄我?】
千夜读懂了她的眼神,想了想,问:“好喝吗?”
虞锦心张嘴,下意识想说还行。
但舌头一动,嘴里残留的苦味就又上来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不好的话,会不会在他喜欢的领域产生疏远感?
“女孩子会为了甜食准备第二个胃。”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的时候,莫妮卡突然开口,从虞锦心手里拿走了那杯苦酒。
“请女孩子喝苦酒未免也太木头了一点吧?”
她将酒杯推到千夜面前。
千夜低头看了看几乎没有下降的液面,又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莫妮卡。
【你这是让我喝?间接接吻?】
莫妮卡只是笑,眯起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其他几人,心说我倒要看看你个死渣男会怎样处理。
千夜挠头,正犹豫着,阿岚突然又伸出手拿走了酒杯,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
“还是很渴啊,啧,为什么会感觉越喝越渴呢?”
她笑着问千夜,像是个请教老师的小学生一样乖巧。
千夜有些晃神,心中感慨不愧是阿岚,果然还是老师的贴心小棉袄。
“苦的东西就是这样的,嘴里越喝越苦,苦味又会让人觉得干涩,严重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一下,似想起了什么,惆怅道:
“就算再喝甜的,也会变得苦涩。”
“切,装什么深沉。”
莫妮卡笑骂一句,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虞锦心看着他有些出神,总感觉他的话里别有深意。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