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与莫妮卡一起居住过的房间里，此刻只剩千夜孤身一人，搬了张柔软舒适的沙发，盘腿坐在壁炉之前。
外边没有下雨，空调的制冷功率开到最大，房间里除了空调的嗡鸣声，就只剩火炉中火柴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轻微爆炸声，以及千夜平稳的呼吸声。
为了让壁炉看上去不那么傻，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用肥皂洗过澡之后，空调的冷气吹在皮肤上，蜷缩着身子，用手指去抚摸，那种触感，在这个环境里很让人上头。
简直让人恨不得自己是个女人。
他望着壁炉里的火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神，面前的高脚小茶桌中央摆着一大份甜点，甜点旁摆着一大杯速溶咖啡，与一动未动的甜点不同的是咖啡已经喝了一半。
在咖啡杯与甜点之间，是本该摆放咖啡杯的碟子，上面放着千夜的手机，他时不时伸手点上一下，故而一直没有息屏。
屏幕上是社交软件的一个聊天界面，上面只显示着一句话：我已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是另一边的人发出的，他的头像是一张仰角的照片，画面正中央是一页很高的落地窗，由彩色的玻璃拼凑而成，窗框的木料一看就很昂贵，雕满了漂亮的花纹，在窗户最上方，是一杆旗枪斜着嵌入墙壁。
枪杆的三角旗下垂着金色的流苏，流苏下绑着一柄双手大剑。
正是罗兰在英灵殿总殿，那一间装修成教堂的办公室。
千夜觉得自己该跟他说点什么，于是偷偷找莫妮卡要了罗兰的私人社交账号。
察觉到罗兰跟阿岚的关系似乎不太和谐，他没敢找阿岚要，也没敢问。他不希望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反目成仇，也不想多掺和，非要说是个什么心情的话，那就是两个死了三千来年的人为什么又作为英灵活了过来？
人当死则死，把舞台留给后来人，千百年前的个人恩怨拖到千百后还纠缠不休，甚至还搞得声势浩大，让后人也不得安宁算是怎么回事？
这话谁都可以说，但作为两人的老师，千夜说不出口。
可惜的是，其他人要么不敢说，要么没那本事，又或者乐见其成——这些人都是些投机分子，千夜很讨厌他们，但他没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除非他把所有人全部杀了。
历史教训已经讲的很明白了，只要人还有社会属性，这种人永远不会缺。
千夜不知道罗兰背后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群人，又或者说，这样的人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分量如何，话语权有多大。
一个组织越是庞大，它便越难以纯洁，想来这样的人是不少的。
之前在聚会上罗兰一直没怎么说话。
千夜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英灵殿那边没什么事，所以他才有闲心情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走。
他觉得罗兰应该是有话想私下跟自己谈的，他很喜欢罗兰的一点便是，就算事情紧急，也很懂照顾气氛，他不说，千夜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一点，所以他加了罗兰的好友。
神情通过得很快，但他面对着罗兰的头像，路上构思了许久的话突然就全都忘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会明白的吧。】
如此想着，他把手机放下，等待着罗兰自己开口。
于是，就从八点等到了现在，午夜十二点。
手机的电量都快见底，可聊天界面上始终没有弹出新的聊天气泡。
“我是不是把他教得太要强了一点？”
千夜不禁开始反思。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班里一个同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是掉头发。
后来他爸爸找到了学校，来找千夜。千夜和那位同学关系不错，作为班里，哦不，整个学校的棋圣，他偶尔会教别人下棋，这一位很笨，他教的时候总是很费劲，偶尔教会了，就下意识学着电视里那样，去摸那人的头。
他爸爸就觉得是千夜的问题，要他跟家里人说，带着那同学去医院检查治疗。
他慌了神，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闯了大祸，面对态度强硬的家长，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父母可不会管他有没有理，不管要不要掏钱去医院，千夜都会被狠狠骂一顿，甚至还要挨揍，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更甚至，他觉得自己父母都不会去找对方父母理论。虽然没有言传，但这两人一直身教着他一件事：要学会推脱责任，必要时装死就很不错。
很讽刺的是，那件事是班里一个一直针对他的女生站了出来，发动其他人和老师，一起帮他摆平了麻烦。
他当时不太懂，直到后来读到了一本叫《龙与少年游》的书。
书里提到某个老家伙，又提到了某个剑客，作者提出一个问题：这样的人，到处搞事情，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呢？
他给的回答是：他们的老师保护了他们。
千夜大受震撼，这才后知后觉父母所谓“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是多么荒谬。
一个小孩子，能负责什么呢？甚至他都还不明白世间的道理与对错，不然他需要老师和家长来引导什么？
当他发现自己没有容错的时候，你又凭什么要求他具有去闯荡的勇气。
后来千夜自己也当了别人的老师，他自以为将自己的学生保护得不错。
可现在回头再看。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罗兰无疑是具有勇气的，也像自己一样很有骨气。
他的成就也远大于另一个得意弟子阿岚，可是跟阿岚比起来，罗兰真的是他教育之下更好的产物吗？
千夜有些心烦意乱，不愿意去深思。
他再度拿起手机，看了眼国际新闻。
现在距离核弹爆炸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局势没有他预料中那么糟糕，一些大国没有直接开战，不过许多局部地区都已经因为各种理由打了起来。
他对近五百年的历史并不熟悉，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地区势力后面都站着一两个大国或者大势力。
这场代理人战争或许会止步于此，又或者会继续扩大，直到某一方大势力忍不住下场，掀起一场世界大战。
千夜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去阻止，你不能要求一个长生者对于短寿者的战争有多大感触，毕竟人类的历史就是不停的战争史，他们早已看得麻木，甚至还能用“理性”的口吻说：“战争可以促进文明的进步，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更残酷一点，千夜还会这样说：“你看，夜国几千年的历史里，在粮食产量没有得到飙升的时间段，和平时期的人口总量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富贵之家开枝散叶，一对夫妻生的孩子可能可以组成十几个家庭，那穷人家的后代去哪了呢？你不打仗他们也会死，无非就是给人当牛马慢慢断代，你打仗还有机会重新洗牌，总的来看打仗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上所述，千夜绝对算不上是一个传统认知中的和平爱好者，甚至还是个鼓吹战争的人。
但前提是，他得认为战争有大于其残酷一面的积极性。
那么，短暂未来的这一场可以预见的战争，有值得让他保持沉默的积极一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