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是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巧合的,但他从不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巧合。
无论是糟糕的,还是良性的,他总是很乐意相信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就像现在一样,如果赵邦只是跟他喝酒聊天的话,他最多也就是想想这家伙是不是打算代表他背后的势力拉拢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往二楼看呢?
还说着那么奇怪的话。
那露台边缘站着两对小情侣,热情的,怯懦的,都是具有青春活力的,也都是纯洁……呃,纯洁倒是不一定,那就美好吧。
美好得像一张白纸,可以写下任何的悲剧。
千夜觉得自己不得不深思一下。
真好啊,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所以,作为一个变态,他深谙在摧毁一样美好之物之前,要先赞美一番的道理。
【他是在威胁我吗?】
千夜目光愈发冰冷,看向对面醉醺醺,已然忘了警惕的特工。
他很清楚对面是个特工,所以不会觉得赵邦真的只是喝多了随口一说。
面对一个特工,仔细揣测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读音,都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是的,他是一个喜欢追求悲剧美学的心理变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于接受一切悲剧,尤其是别人强加给他的悲剧。他喜欢的悲剧重点在于英雄史诗的浪漫感,而不是单纯的悲痛。
冰雪,泡烂的木材,厚重的衣服,醉得像烂泥一样的人,低矮狭小的房子,祖辈对不成器后辈的谩骂,店里当学徒的小孩,地板上的光脚丫……这是俄式悲剧美学,但它的重点在于从不在于这些苦痛,它们一点也不美,美的是逃回家时正在出殡的那个唯一爱着主角的母亲。
又或者,那个让千夜想了一万遍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形同陌路的冬妮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每每听到最喜欢的那首《喀秋莎》,听到喀秋莎站在高高的岸上,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保罗跟人打赌,从悬崖上跳进水里的场景,冬妮娅就站在上面看着,不久以后,也许保罗离开时她也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
在虞锦心从他的记忆里回到现实时,他拉的就是《喀秋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也许真只是路过乐器店恰好看到手风琴,想到了《布列斯特要塞》里战士们唱歌跳舞的场景,于是很想来上那么一段。
站在高高岸上的喀秋莎像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但她站得太高了,在千夜的眼里应当是一朵高岭之花,那是连他都不忍亵渎的东西。
如果有谁妄想染指,他不介意发一次疯,不管这行为是否病态,令人窒息。
毕竟收了钱的嘛,得干活。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西方式的魔鬼,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这样的魔鬼喜欢用契约精神自缚手脚,在规矩内进行游戏,远离了只懂用粗鄙武力征服的低级趣味。
而现在,有人触发了契约上写着的关键词,解锁了魔鬼使用武力的条件。
“保镖终于又有活干了。”
千夜轻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赵邦投来疑惑的眼神。
但他注定听不到任何解释。
千夜冲着他笑了笑,伸出手,将烤鱼的铁盆用力一掀,滚烫的汤汁便全部泼在了赵邦的脸上。
顿时,一声惨叫响起,传遍欢快热闹的夜宵店的每一个角落,正在庆祝的人群纷纷愣了一愣,寻着声音朝这边望了过来。
千夜抬头,看了眼二楼露台,看到虞锦心被人群挤着满脸难受,又看到阿岚和阿玉帮她顶开人群,使得她可以轻松地看到自己这边。
他笑着朝虞锦心招了招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情很愉快。
他感觉自己像跟人打赌的保罗,为了在冬妮娅面前争风吃醋而跟人争凶斗狠。
年少时他是个乖宝宝,觉得这样不好。
现在他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这种少年意气风发的感觉很让他上头。
他走上前,随手将桌布扯了下来,裹在手上,伸出手扯住赵邦沾满油脂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拧了起来,抓到自己面前。
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有什么话想说吗?”
赵邦惨着,一双哆哆嗦嗦的手放在自己面前,想擦掉眼皮上的汤汁,又触电般收回了手,凄惨可怜如一个无助的孩子。
一个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点委屈的哭腔:“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啊!”
千夜摇摇头,叹道:“不愧是特工,嘴巴真严实。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多浪费一点时间。”
话落,他抬脚踹在赵邦的肚子上将他踢开,裹着桌布的左手跟上一记俄式大摆拳,令人牙酸的牙齿碎裂声传入耳中,他忍住不仰起了头,身体都有些颤抖。
就像一个瘾君子一样,具体形容的话,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那个警察。
他的确是进入了上头状态,不过让他上瘾的不是药物。
正如他自己所说过的,千夜有暴力倾向,这并不是一句吓唬人的话。
一个极度克制的人,在他释放出天性的时候,你该如何去形容?
用千夜最喜欢的一本奇幻小说来形容就是:智者害怕三样东西,风平浪静的海面,没有月光的夜晚,性格温和之人的怒火。
千夜脚步轻跳,像是在跳舞,身体摇摇晃晃,不急不缓将桌布撕开,给右手也缠了一圈,走到倒地的赵邦身前。
“希望你的身体跟你的嘴巴一样硬,我还想多玩会。”
说着,他一脚踢出,正中赵邦的小腹,将他给踢飞了出去。
后方的人群急忙闪躲,一阵人荒马乱,倒了一大群。
千夜冷眼扫了一圈摔倒的人群,微不可查“啧”了一声。
视线再度落回赵邦身上,他似乎终于理解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扶着墙壁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正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什么。
也许是手枪?
千夜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他如果真的摸出一把手枪的话,千夜倒是会觉得很开心。
这样他就更有理由继续下去,手枪应该也能将无关人等给吓走——这群该死的看客,看起戏竟一点也不怕被误伤的么?
都决定要释放自己的暴力天性了,还要顾虑这些家伙的安危,真的很令人火大啊。
尤其是自己都没动手,他们就先自己发生踩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