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奇怪。
有人说它像思念，也有人说像重逢，还有人说像遗憾。
总之都是意难平。
走出楼道大门时还没感觉到什么，可当走出小区，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中漫天大雪，乌泱泱的，被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斜斜飘落，它们扑面而来，人站在原地，像是茫茫雪原中逆风而行的归乡人。
披星戴月，寻不到回家的路。
这种感觉很熟悉，稍一思索，千夜便明了了它来自何处。
那是三千多年前，他离开夜国的那些日子，在一场大雪中，他停下了征伐的脚步，在一个不知名的城镇驻军。
他们和难民住在一起，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妇女。
也是那么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天空也是那么灰蒙蒙的让人压抑，士卒们压抑已久难免想要寻欢作乐，他很识趣地离开城镇出去打猎。
然后，在一个很寻常的日子，他回来的晚了些，路过一个马棚时听见了婴孩的哭泣。
他听过不少哭声，本该早已习惯，可那天听到的不太一样。
它那么清亮透彻，让人觉得那是不沾世间一切污秽，尚且保持着百分百天真纯净的声音。
出于好奇，他打着火把走过去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那个混血儿，为他唱出了自以为最神圣的祝福，亲自为他取了名字，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抚养。
那是老关的先遣军中一个老卒留下的子嗣，但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那婴孩的眼睛大大的，他似乎被火光吸引了朝自己看来，伸出粉嫩的小手。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让千夜觉得有些炫目，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大橘猫。
小猫崽刚出生的时候，眼睛很大很大，可爱得不像话，就算冷漠如千夜，也忍不住时常把它抱在怀里，走到哪都要带着。
他其实是讨厌小孩子的，小孩子就跟猫一样，很可爱，但也很难驯服。
他喜欢的那只猫，后来就被一只野猫给拐走了，后来它生了一大堆猫崽又带着小崽子跑回来，千夜求着外婆给它们弄了不少小鱼干。
小猫崽长大后，也跟猫妈妈一样离开了家，从此再未回来过，千夜不知道它们是找到了新的饭票，还是都死在了外面，总之他再也没见过它们。
虽然有点伤心，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只是再也不相信什么小动物跟主人的感情了而已，就当提前学会了从童话里毕业吧——后来再看什么《忠犬八公》，什么《黑珍珠》，也只当是个天真的童话而已。
写了那么多公主王子的安徒生，还毕生都是个处男呢。
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养猫。
但是，看到罗兰的时候，感受到他用力抓着自己手指的时候，他又暂时把这些教训全部都给忘了。
很难说后来那样对待罗兰，是否也有又想起了那只橘猫的原因。
“你怎么了？”
虞锦心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千夜从愣神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眼前的天空还是那么压抑，只是似乎更加灰蒙蒙了一些，视线有些模糊。
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到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吓了一跳，抬手去摸，发现自己的泪腺不知何时变咸了。
他急忙侧过身去，怕被人发现，昂着头想让风吹干泪腺。
【什么鬼？】
他问自己。
【难道是因为收到了罗兰的信，变得像孤寡老人一样容易触景生情了？】
这是他绝对不愿承认也不愿接受的。
但事情总该有个原因吧？
千夜眉头紧皱在一起，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像个喜欢伤春悲秋的文学小青年一样。
那样的自己，分明早该死去很久。
跟铁桶里被焚烧的日记一起，化作飞灰，再从下水道冲走，不留任何挽回的余地——至少下过这样的决心。
“别发呆了，快点上车！”
虞锦心拉着千夜的胳膊往前走，又一声叫喊将他拉回神来。
千夜装作打哈欠拭去眼泪，回过头看了眼不耐烦催促的司机，拉开车后门一只脚踏了进去。
“爹！”
突然，一个兴奋如二哈的声音响起，千夜愣了一下，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个黑眼圈很重的少年撒丫子朝自己跑来。
他顿感不妙，连忙收回了脚朝一边闪去，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少年直接撞在了胸膛上，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好几米，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又撞在路灯杆子上方才停下。
“靠，何方神圣！”
网约车后座的柯阳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爆出不加掩饰的惊呼，下意识想要拔出自己的短剑，但立马又僵住。
【能把夜哥直接顶飞，我到底是上还是不上？】
纠结了一秒，他看向司机，希望这家伙能有点眼力见立马发车跑路，这样虞姐就不会怪自己只知道愣着。
很可惜的是，司机也愣住了。
不止是司机，虞锦心也有些发愣。
因为她看到少年又扑了过去，膝盖着地一个顺滑滑到千夜身边，激动地抓住了千夜的胳膊，使劲摇晃。
“爹，我来找你了！”
他乐呵呵地咧嘴笑着，笑得是那么开心。
他有多开心，虞锦心就有多心碎。
她只听见了一个字：爹。
千夜被他晃得有些神志不清，毕竟连身后的路灯杆子都跟着摇晃起来。
啪——
一个巴掌拍在阿托的脑门上。
千夜眼冒金星坐起身来，没好气吼道：“你个逆子他妈的想弄死你爹吗！”
“哦。”
阿托脖子一缩，抱着脑袋往后挪了挪，看上去有几分委屈的感觉。
而听到千夜自称阿托的爹，虞锦心彻底坐不住了。
她用力推开车门，快速走出几步差点滑倒，又调整好脚步和表情走到千夜面前，看见自己给他新买的皮夹克上被地上融化的血水弄脏，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掏出纸巾，一边帮他擦着，一边强装镇定问道：
“这位是？”
“唉——！是你，当时晕过去的那位姐姐，我还记得你！”
不待千夜回答，阿托立马兴奋地指着她大喊，又冲着千夜说道：“之前在瀑布下面，我还有莫妮卡阿姨和这位姐姐一起躲着来着，我还保护了他们呢，当时烧得我可疼了。”
说着，他露出了求夸奖的表情，还有几分小得意。
千夜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对虞锦心说道：“先去饭店，不介意多张嘴吧？”
虞锦心愣愣点头，看着千夜拉着阿托往车上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千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儿子。
虽然在【神国】里活了至少成千上万载，但本姑娘才妙龄十八，难不成就要给这么大的傻小子当后妈？
说起来，衣柜里好像有条灰色后妈裙来着，要不要拿出来穿着试试看，说不定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