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没想到凯伦娜说出的问题与预料中不一样，伊萨脸上的表情呆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恢复过来，微笑着面对凯伦娜。
“只是这样吗？”
“嗯……我怕我变成老婆婆后你就不想和我见面了。”
只见伊萨用手指轻点脸颊，随后魔法发动，她的脸迅速变得老态龙钟，皮肤像失去弹性的皮筋松垮下来，还长出了不少老年斑和黑痣。
不老魔法似乎在此时失去了效用，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如果我变成这样你会讨厌我吗？”她的声音透露着岁月的沧桑，仿佛一位年岁已高的老妇。
凯伦娜被她的恶作剧吓得不轻。
“你干什么呀！快变回去！”
“说嘛，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不会！所以你快变回去吧！”
闻言，伊萨才解除了魔法，脸也变回原来洁白如玉的样子。
“瞧吧？你都不会讨厌变老后的我，我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听着伊萨的话，凯伦娜急促的心跳开始慢下来，一抹浅浅的、不知是悲伤还是高兴的微笑出现在她嘴边。
“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如果你太累的话，我不介意。”
凯伦娜挪挪屁股，进一步缩短本就不大的间距，几乎要和伊萨贴在一起，她将头靠在伊萨肩上，平静凝望着天边星斗。
黑与白的发丝缠绕交错，彼此体温传递，恰如女孩朦胧的情感时冷时热。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果是真的，那我是不是有天也会变成星星注视你？”
她缓缓说着，眼中倒映幼时母亲说过的话语。
自从祖父死后，她就停在原地踌躇不前，害怕再往前走家人和自己都会死去。
可现在不会了。
经历过昨晚的梦，她隐隐约约找到自己走下去的动力了。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她便将每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于金灿灿的朝阳起舞，为这个不够完美的世界留下些许美好的回忆。
即使所人都比自己还要早走到终点，她也会带着过往回忆与他们存在的痕迹一同前行，直至旅途终点。
“嗯，我看到了。”
“原来你真的进入我的梦里了啊。”凯伦娜语气有些撒娇，“那是一场什么样的经历，能告诉我吗？”
“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用双眼记录下很多个噩梦罢了。”
“可我隐约记得梦的最后有个人和我说了好多话，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
得到答案的凯伦娜长呼一口气，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相比之下，她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伊萨，我能否被你空旷的内心所容纳？还是说我的存在不过是沙漠中一粒渺小的沙子？”
她渴望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害怕着问题的答案，就好像热恋中的少女不曾知晓爱人的心思，究竟是真正爱着她，还是将这份感情当做儿戏？
一颗拖着白色尾巴的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伊萨用手指向那颗闪亮之星。
“那颗流星，便是我的答案。”
浩瀚星空，那颗星也不过是时间河流中稍纵即逝的一瞬，却同样抵达过至高之美，如璀璨的钻石镶嵌在永恒时刻，即便世界在不可阻挡地向前走，却也无法将此时此刻掩盖。
“这样……啊。”
无法为我停留的爱。
就像一场美梦，终有天会醒来，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牵着你的手共赴未来。
我短暂的人生不过你眼眸一瞬，如烟火般绚烂，又稍纵即逝。
倘若抛下所有责任才能追逐你的背影，即使是你也无法接受吧。
“可是……我……舍不得你……”
伊萨歪着头贴在凯伦娜的太阳穴，又用一只手抚摸她的头顶。
“我也舍不得你，但人生就是这样，你必须抛弃某些超重的货物才能继续走下去，什么都无法舍弃之人只会什么都得不到，过于眷恋我只会让你迷失自我，所以，多看看四周吧。”
“怎么可能啊……诅咒了我又想让我忘记你，你难道不觉得很残忍吗。”
悲伤的泪水在凯伦娜的眼角打转，她已经忘记这是自己这些天以来第几次哭泣了。
伊萨停止了抚摸，她站起身，来到前方盛开的蒲公英花海，又回眸一笑，笑靥如花。
“这样的话，不如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
摘下来脚边的一朵蒲公英，她吹一口气，蒲公英的种子便随风飘过凯伦娜的上方，其中有几颗落在她的头上。
“约定？”
“是啊，让我们做个名为蒲公英的约定，等你老到走不动路，到时候我会回来陪你度过余生，怎么样？”
晚风到来，托着地面成百上千的蒲公英离开地面，为它们安上无形的翅膀随风飘荡，它们就像脱去包袱的游子，带着希望的种子前往谁也不知道的远方生根发芽，它们中有的会死，有的却会顽强活下来。
蒲公英们包围了银发魔女，晚风吹得长发飘飘斗篷作响，圆月坐落头顶，洒落的月光为她镀上银色轮廓，显得曼妙无比，宛若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之女神。
“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对你的思念当中吗……好过分……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
凯伦娜知道，伊萨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停下脚步的，拿自己的感情去绑架她留下来才是真正过分的事。
可越是得不到之物，失去之时才知晓其重量。
越是感受到当下美好，才能明白这份无可保留之事物的珍贵。
爱而不得的痛苦并不比死亡少。
“抱歉啦，我大概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吧？不过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遵守这个约定，好吗？”
月光之下，不老魔女向一名普通的人类女孩伸出手。
“死亡必将到来，分别时刻也不会缺席，但唯有现在，能否与我携手共舞一曲？”
“大骗子……除了相信你，我还能怎么样。”
女孩搭上魔女的手，二人于月的照耀下以风为音乐、草为舞台、蒲公英花海为点缀，在繁星注视下共舞美妙绝伦的华尔兹。
名为时间的魔鬼终会在旅途尽头追上被生命抛弃之人，可就连魔鬼也要为此情此景下的舞曲停下脚步沉溺其中。
长裙摆动，四肢紧贴，银黑发丝缠绕交错，纯白与深黑的双眸连绵彼此，脚步前后进退自然旋转，仿佛两位相识已久的舞伴心意相通。
不需要过多言语，仅凭舞步便将心意随体温传递。
甩落的泪花滴在蒲公英上，令其都染上了遗憾的色彩。
女孩深知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位相识不过半月的魔女，但她的这份爱意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了。
如果爱能超越时间，她愿意用一生去等待，直至命运回眸赐下怜悯的恩典。
不愿蒲公英的种子能飞到爱人心中生根发芽。
不愿她/凯伦娜/渺小之人的故事能在魔女眼中留下倒影。
惟愿来世不再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