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吧。
我是一个很龌龊的人,一个不令人开心的人,一个消磨时间的人。
但即使是我这样糟糕的人,也有权力被爱吧……也有权力爱别人吧。
我奔跑在车站前,路过了那世纪钟,冻僵的河面闪烁着金灿灿的光,但我却只觉得过分刺眼了。
“原……原。”
在满是积雪的广场上,我迎着冷风,嘴里只是不断念着她的名字,似乎这样能提供给我动力……我要找到你,一定,一定。
跟我走吧,哪怕对抗世界,也没关系的吧……
在刺眼,苍白,略微有些死寂,弥漫着沉沉冷气,由大理石和钢铁构成的狭小世界里,一个少年奔跑着,炙热的心还略微颤抖着。
……
“你到了衡水要好好学习,别搞你那劳什子吉他了。”
妈妈一边拿着手机,查着学费,一边扫着我。
“还有,早点死了你瞎玩的那些什么东西,你姥爷还非得让你学吉他,不懂得我的用心良苦。”
我坐在冰冷的座位上,只能麻木的点头……不知道小天现在如何了。
“一定是在好好上学吧……”
我苦笑一下,他也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我们需要摇滚,但可惜,摇滚不能拯救我。
如果能……再见他一面,也行吧。
“你要记住,去衡水,补课费又花了小几万,为了你我们放弃了多少东西啊!你自己想想!”
妈妈的话继续缠绕着我。
“好好学习,你姥爷当时病重,为了让你专心中考,我们都没告诉你,你知道吗?”
妈妈继续说着,声音很大,刺耳,引得旁人注意,他们的眼光同样如同刺一样扎向我,我身上好像多了几个透明的洞一般,流出了我腐烂而破碎的自尊。
“听见没有!”
她声音提高了一度,我点了点头,爸爸在旁边冷眼看着我。
……
我想起了之前那些学吉他的日子,姥爷教我从和弦开始,一点点爬格子,一点点练曲子……第一首歌我弹得是小星星……他很开心,我第一次演出,他为我鼓掌……
后来,学习吃紧,家长让我放弃了吉他,但是有时间,姥爷就会偷偷接我出来去看演出,让我给他弹吉他……
后来,在我初二那年,姥爷生病住院了。
最后一次看望他的记忆,仍然在眼前。
……
斑驳的光,下午的阳光从窗边找到医院绿色的走廊里。
灰尘在金黄色的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那段日子在我眼中或许已然褪色大半,但。
那金黄色的光,仍然,仍然难以忘却。
我心中仍然幻想着,姥爷能想往日一样,乐观的笑着,起来,然后递给我水果——那种青青的,略微有些发酸的水果,我咬下去之后能感受到美妙的青草味道。
但没有,他想一个瘪了的气球一样,躺在床上,我尽量憋住眼泪,却还是哭了,但是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了,于是我躲在角落。
“原……”他轻声,低沉的念着我的名字。
“嗯。”
我想说话,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嘴。
“原,再为我,演奏一次吧。”
我点了点头,准备回家拿吉他,但刚到家,妈妈就锁住了门。
“你与其弹吉他浪费时间,不如再多背一个英语单词,你姥爷会很欣慰的,比弹吉他强多了。”
……
那是我和我姥爷的最后一面。
……
我结束了回忆,脸上却多了一个火辣辣的印记。
“刚刚我说那么多,到底说什么了?”
……
我愣住了,刚刚妈妈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没听见,恐惧涌上心头,怎么办怎么办……茫然,无措,只能被动的接受着父亲那沉重的巴掌和拳头。
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们歇气了,让我去卫生间洗脸,把泪水擦干,准备出发了。
……
我冲进车站,刚刚我进候车室的时候都是趁安保不注意翻进来的……应该违法了吧?不对,好像我后续补齐也不是不行,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害口头教育就可以了吧……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要找到你。
我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她,我奔跑着,从最南到最北……只要找到你,找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但是,终究是徒劳。
我奔跑着,却没有目标,我背着吉他,走到了卫生间,她大概率已经走了吧……
一切都晚了。
我在卫生间的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被风刮的凌乱的头发,突然感觉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我双手扶在太自私,避免身体滑坠在水池上。
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哭泣着,发出难听且有些羞耻的呜呜的声音,太难听了,于是我把水流开在最大,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拍打我的脸,我冻僵的手指。
……
“小天?”
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我转头。
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人。
……
“你来干什么。”
“带你走。”没有犹豫,几乎立刻走到她面前,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到……我敢保证,那是我这辈子最用心,最诚恳的话之一了——至少在前16年如此。
“只要你愿意,我们逃吧。”
“……”
原沉默着。
几秒钟后,她抬头,眼神中充满了责怪。
“你……是逃学来的吧!你这对你自己也太不负责了!”
……
是啊,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带她走。
“但……但请你……请你再为我任性一次吧。”
我抬头,看见满眼是泪的,破碎的她。
“请你……带我走吧!带我逃吧!”
我看着她……
……
……
……
沉默
……
……
……
还是沉默
……
……
……
……
来吧!那就逃吧!逃到远处吧!逃到另一个城市吧!
我笑了,哪怕知道,未来会加倍困难,但此刻,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拉着她的手,奔跑着,她也奔跑着。
“哈哈,现在是不是,有一种对抗世界的感觉呢?”我说到。
“喂!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我们奔跑着,我拉着她的手,在光线肆意侵蚀的候车厅,迎着冷风。
突然,我在身后听到了喊叫声,那是她的父母,我感觉到手机的震动,那是家长和班主任的来电,我看见保安安保从四周看向我。
但……但那有有什么害怕的?我身边还有你。
我们迎着阳光,开启了我们青春的盛大逃亡。
绕过保安,我们奔跑着,用尽全力奔跑着。
从车站跑出,冰冷的天气无法遏制住少年少女激动的心,阳光以她亿万年的宏大,扫清了阴霾,扫清了一切黑暗,车流呜呜的笛声组成了一曲宏大的,美丽的乐章,那是为我们庆祝的颂歌。
我们逃出了车站,冰面反射的金光让世纪钟变得更加伟岸。
我闻到了一股寒冷沉积的味道,格外浸人心脾,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突然都互相笑着。
那年冬天,并不是那么寒冷,却格外温馨而令人难以忘怀,仿佛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后来我知道,那种味道,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