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办公室里，各种大大小小的屏幕运行着各种程序，有得可以一眼看出来上面呈现的是本地区的地图，而与之平行摆放的另一些屏幕上，地图的外边缘轮廓显示出来的图案一模一样，但是内部的勾线和填充颜色则是面目全非，似乎是同一张地图不同信息结构的可视化呈现。看起来应该是在实时监测所有底层的变化数据。不过守夜的小王却躺在转轮椅上睡着了，哦不，用他的说法来说，这叫闭目养神。现在是半夜两点半，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除了他均匀而安稳的呼吸声以外，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不过很快就听不见了，随着一阵嘈杂的电话铃声响起，小王猛地坐了起来，苍白的面色黑了三分，像是要猝死了。长年累月的夜班从他入职地震监测句以来就开始了，他早就习惯值夜班了。毕竟这一带地区上一次发生大地震还是在五百年前，也就是明朝的时候。所以夜间监测就比较宽松，只需要留一两个人值守确保预警工作就可以了，甚至一些自动化的监测站都已经上升到了无人值守的程度，不过本站除了监测以外，还有数据汇总和行政办公的职能，所以留活人值守还是有必要的。
小王一开始夜间执勤的时候还挺有朝气与活力，充满了观察底层数据的热情，毕竟那个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监测装置对他来说还算是个新鲜玩意儿，尤其是听前辈说晚上自己可以随意用监测装置查看数据的时候，那种小鬼当家的心理更是能让他支棱一晚上不犯困。不过后来也就那样了，发现夜间值守就是一件无聊的工作以后，他也就逐渐跟上了前几任夜间值守人员的节奏，不是看书就是试着写写小说，然后写小说卡文卡到红温，还没什么人看。而看书也很快看得犯困了，打游戏的话，夜间的游戏服务器里各种拉出来一枪头的天才少年，根本没得玩。最终他终于踏上了所有夜间坐岗的唯一出路——闭目养神。
所以说，虽然常年夜班应该是对身体不还，可是闭目养神大法之下他勉强算是混在了亚健康的边缘，身体没那么差。但今天他心情的确不好，前两天新入职了一个年轻学妹，实习期一过竟然也主动报名来值夜班，还找他带带熟悉环境。这给他高兴坏了，十分热情地给学妹指点办公室里的各种设施。可是妹子熟悉了以后，最近就开始隔三差五请假了，细算起来总共也没熬过几次夜班。起初小王还想着自己一人管两份预警数据，也就是替妹子把夜班值了，多拉进拉进关系，说不定还能脱单呢。
但妹子今天下午的一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人家请假的时候说是国外读博的男朋友通过人才引进回来落户了，今晚飞回来，她是去机场接机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小王差点一口老血吐在操作台上，这，人家有男朋友的事儿确实没必要跟他说。要怪也只能怪他从来只敢暗生情愫不敢多说一句话的性格吧，一说起和女生相处，他就只知道下意识讨好人家，这辈子怕不是也就这样了。
因此，今晚有些难受的他睡得有些沉了，以至于这次是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醒的，整个人懵逼了一段时间。出窍的魂儿归位以后，他才反应了过来，不过他没有立刻去接电话，而是先快速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各项参数，没有一个超过预警阈值触发预警的。也就是说这个电话应该不是因为他有所失职前来问罪的，这让公式化摸鱼的小王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但这种深夜打来电话的事情也让小王十分迷惑，按说地震监测局的固定电话是内线，不会有人闲得慌在没有数据异常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尤其是现在还是半夜，就算是行政人员的工作安排也不至于这么紧急，半夜来电吧？
莫非是有什么禁忌的工作安排？大的要来了？小王竟然有点兴奋起来了，自己多年磨砺终于有用武之地啦？
“喂？”小王带着一点点小激动和满腹狐疑接了电话。
“哎，小王是吗？今晚还是你在值班是吗？”来电的是小王的上级领导张老师。
“哦是这样，今晚小吴请假，就我一个在值班。”
“哦——”听到小王的回话，张老师明显愣了一下，但只是简短地哦了一声，没有对此表示什么，而是急忙安排自己要交代给小王的工作，“公安局的同志今天凌晨接到了不少施工扰民的投诉，但是城市管理部门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噪音源在哪里，就找到咱们地震局来了，你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数据？有的话赶快定个源，快点整理一份报告提交上来。我知道的消息不多，但看起来阵仗挺大的，紧急开会，很多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小王你好好写，这份报告我要在很多上级面前汇报，这可都是机会嗷。”
看来今晚的事儿似乎确实很紧急，就连以往在通知完任务以后喜欢长篇大论教育属下的张老师都只是简短说明了任务内容就赶紧挂电话让他忙去了，这其中肯定有玄机。
投诉施工找地震监测局？那肯定是人为手段造成的地层扰动，其实别以为扰动底层是什么非常高端的操作。以地震检测仪的灵敏程度，其实就连超载的大卡车通过立交桥的时候造成的扰动都能记录下来，通过这个方法也能抓超载，但一般来说没必要。日常生活中比较常见的人为地层扰动呢，那就是运行的地铁了。如果你站在不太深的地铁站附近，地铁经过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到地面在晃动。不过领导也说了，没有找到今晚施工的单位。
那就有点奇怪了，半夜的人为地层扰动，不太可能是地铁，现在都凌晨两点半了，谁家地铁开到这个时候。小王唤醒了面前用来工作的电脑，点开了检测仪的运行日志，把里面的数据下载到服务器开始解析。由于需要运算的只有半天的数据量，所以解算起来飞快，不出一会儿就做了一份可视化图表出来。
图表的底层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他把图表底层放大，然后对照时间查询状况，还真就发现了一段数据异常。从零点四十一分开始到现在的时间段里，因为不明原因出现了一个正在规律振荡的正弦波，分布形状是一个标准的sin函数。
看来确实是人为的地层扰动，因为自然界不可能有这么规律的地震波。但没有施工单位在今晚动工是怎么回事儿？看来只能是谁说谎了非法施工，或者有什么人在整活儿，一整就是两个半小时。抱着逮捕打扰自己摸鱼的坏家伙的心态，小王开始了定源，原理并不难，只要把多个监测站收到相似信号的先后时间记录下来，计算出这个波的传播速度，然后再根据多个监测站的相对位置就能精确定位震源位置了。他倒要看看，这非法施工打扰他摸鱼的兔崽子到底在什么地方。
定吧，一定一个不吱声。小王看着屏幕上一片巨大的红色区域陷入了沉默，他缩小了地图，然后发现是一个巨大的红点覆盖了一整个区域。怎么回事，一整片地层都是震源？开什么玩笑，而且似乎给出的震源深度有好多层，时不时还会变成负数，也就是说，地面之上一整块的空间都在发生有规律的振荡？
扯淡扯淡，肯定是仪器坏了。小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调用了较远距离的监测站数据，下载分析。
分析结果出来了，小王这下真的呆住了，换了监测站以后，分析出来的数据还是一个样子，只不过数据具体的数值和给出的分布区域没有先前那么精确而已，但数据表现出来的格式和范围还是一模一样。从可视化图像中可以看出来，依旧是整块儿底层连带着其上的一整片空间都在有规律地振荡。而且振幅还在缓缓增强，就在一个小时前前，这种振荡已经来到了大多数人人体可感的范畴。
看着监视器图表里那规律而优美的曲线匍匐在坐标系的底部缓缓扩张，就像是一条善于隐藏自己的毒蛇吐着信子狡猾地蜿蜒向前，无声地接近对此浑然不觉的猎物，那向下弯去的弦波，仿佛一个扯开嘴角的邪恶微笑。
小王的背后开始发凉，眼前的未知事物显然超越了他的常识，这种颠覆想象力的恐惧感让他撰写报告的笔抖了又抖。
“振波呈现出标准的正弦波图形，并非自然震源，人工震源的可能性极大。但震源位置十分异常，成片状分布，大致覆盖的人造建筑是城郊的会展中心，并且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整片浅层地层振荡，怀疑是监测仪器故障，但多台仪器交互印证确定了这一观测结果。如果检测仪器本身没有故障，那么调查本次事件所需要的技术力已经超越了本地区地震局的能力范围，需要向上申请支援。”
在报告的结尾写上了这样一行字，小王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也许张老师所说的多部门大半夜紧急开会，所涉及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非法施工扰民找上门来可能只是这起事件最初的苗头而已，现在只是用这件事来协调各单位提供协助而已。事情的真相，其密级可能达到了他以及张老师都难以有资格接触的地步。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搞出这么奇怪的震源？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新来的妹子，她好像就是专门研究人工震源方向的研究生，要是她在就好了，或许能够给出更专业的分析报告。可惜人家都不惜得摸鱼，直接请假了。
想到这里，小王不由得又在心里发起了牢骚，什么紧急开会什么超过常识的怪异震源，仔细想想反而跟他关系不大。于是他决定打打小报告，至少需要让领导认为新来的妹子没什么责任心不适合值夜班，这样一来他继续一个人值守他的夜班，妹子过她的阳光人生，两不相见，他能舒服一些。
于是在回电话的时候，小王顺带提了一嘴。
“张老师，我觉得吴月这个新来的小同志不太适合夜班，您看能不能调整一下班次，每次值夜班的时候我跟她孤男寡女的也怪尴尬的。”小王深吸了一口气，在简述了那份古怪的报告以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尚且沉浸在那份古怪报告里异常数据的张老师一愣，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吴月？什么吴月？孤男寡女？咱们地震局有五年没进来过女同志了，刚才就听你说什么小吴，我还以为你把你桌子上那个动画片小娃娃叫小吴呢，你熬夜熬出幻觉了？而且五年来你一直是一个人值夜班的啊？”
一阵过电般的毛骨悚然从小王的背后升起，顿时办公室里的温度下降了好几度。在挂掉了张老师的电话以后，小王四下张望，空荡荡的办公室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各种仪器和电脑无声地运转着，只有一些电脑机箱里会传出风扇嗡嗡的散热声。
但是这嗡嗡的白噪音反而衬托得环境更加寂静，连带着窗外那漆黑到异常的天色都令人感到不安。
他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办公桌对面属于吴月的工位，这才发现原来吴月在日常工作中没有在工位上留下任何生活痕迹，不像许多老同志，会在桌子上放自己的水杯，或者留下很多便签和其他个人物品。这样一来，证明那个目光灵动、肌肤鲜活的女孩存在过的证据就没有了。
真的是幻觉吗？他幻想着自己有了一个美少女同事，而且还在幻想中给自己加了戏，把自己变成了暗恋单相思的小丑？
他颤抖着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他很害怕看到联系人上出现那个名字，因为自从今晚令人背后发凉的异常事件发生以后，他就意识到吴月的存在最好只是一个幻觉。如果那不是幻觉，她会是什么？
小王没有用“什么人”这个表述来形容她，因为在看过那份诡异的震源数据以后，他已经怀疑自己遇到的异常的人，还是不是人了。
可是小王脑袋里猛然“嗡”的一声，他看到了那个名字，而且旁边还贴心地标注了备注“新来的妹子”。他记得这个备注，是吴月新转来上夜班时，和他交换电话号码时专门做得标注。
那么有必要打过去问问了。
会不会是混进来窃取信息的间谍人员？小王瞬间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吴月是出现在张老师面前过的。就在今夜零点之前，吴月向他请假的时候，他还把事情上报给了行政人员，行政老哥也是认识吴月的。
“嘟——”对面竟然很快接通了电话，但留给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你，你是谁？到底是谁？”小王壮着胆子问了话。
“觉得那份数据很奇怪吗？”在沉默了几秒以后，对面的人说话了，声音依旧是那个清甜可人的声音，只不过此时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感**彩，仿佛在跟一只蝼蚁自言自语。
“你知道那份数据是怎么回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王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他竟然升起了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他有预感，也许自己会变成一个知道真相的疯子，每天歇斯底里地向着世界大声呼救，得到的却只是嘲弄和否认。
“不用着急，学——长，我早就知道你以前的那点儿小心思。今晚别睡，因为以后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好好看着，整个地层都将会为你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