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疯掉了。前段墙壁上的大屏幕呈现着本地区的地图，上面用触屏笔勾勾画画了很多圆圈和线条，还附带标注了一些数字和算式。看起来应该是测算距离和时间的，有人在大屏幕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往已经乱七八糟的屏幕上添上许多新的笔触。
长长的会议桌边坐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他们都愁眉苦脸地吞吐着烟圈，一个正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发呆，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另一个则是捧着刚刚拿到手的文件小心翼翼地阅读着，嘴唇和手都微微颤抖。
另一边还能看到几个熟人，是本地区无线电所的，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在一些救灾活动当中也有过合作，不过也仅止于此，他对那边的专家点头致意，可是对方压根没看见他，正在和身边的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笔记本电脑，桌子空余的部分和地面上更是散落着不少纸片，有文件也有演算的草稿纸。乱七八糟的电线从电源接口附近拉了好几个插座过来，让人走起路来小心翼翼。服务人员被烟味儿呛到咳嗽时盘子里的水杯摇摇欲坠，而她们的脚下往往就是复杂的插座和线路。可是场上已经没有人在乎什么沟槽的用电安全了，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要疯掉了。
会议室里的烟味儿实在是重得出奇，哪怕是张伟这个四十年老烟民走进去也被呛了一下。年纪大了，半夜被叫起来看了一堆数据又来参加会议，身体多少有点不舒服。
半个小时前他刚刚收到留守研究所的小王那里传过来的文件，文件上面的图表和数据扫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属于地震的事情不怎么严重，不是什么重大自然灾害的预兆。作为相关领域的专家和本地区对地震灾害预防的负责人，张伟松了一口气。
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于是按照惯例，将自己拿到的文件交给秘书处复印、整理，传发到了每一个参会成员的手上。
可是没想到，拿到了文件以后的会议室竟然再次炸了锅，一时间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对面的无线电专家更是炸锅了，他们好像已经把话题从眼前的事情上挪到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上，开始激烈地争论一些他听不懂的假说和猜测。
“同志们，请安静一下，现在开会。”会议主持人轻轻敲了敲桌子，他的黑眼圈有点重，看得出来他的身体似乎对于在睡梦中被吵醒叫来主持会议这件事情本身也略有意见。但他还是强撑着，一份份报告从手中接来递去，总而言之，通知各个部门针对今晚的事情进行调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长话短说，一开始，这件事情是由城市建设管理部门发现的。今晚九点钟左右，有居民投诉夜间施工扰民，于是派人过去查看，但最初派过去的两名调查员直接失联了。无论是他们的手机还是对讲机全都联系不到，而执法记录仪上的GPS功能似乎也出现了严重的干扰，完全定位不到信号。”
“后来，我们试图联系先前投诉的居民，居民表示没有任何人前来上门调查情况。于是推测两名调查员可能遭遇了意外，于是派出了更多人手前往事发地区进行调查。但更严重的工作事故发生了，新派出的调查员也失去联系了。我们再次联系了投诉的居民，竟然也失联了。”
“至此，事情移交至警方处理，而警方带来了更加震撼的消息，今晚接到了大量的失踪人口报警。虽然有未超过24小时不得立案的规定，但这次的失踪人口报警极其诡异，所有的失踪人口家属描述的最后动向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在与城市管理部门对应了部分消息以后，我们惊讶地发现，调查员最后一次发来联系的地点与失踪人口最后动向所在地区高度重合！”
会议主持人指了指大屏幕，那上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圆圈画在了城市的地图上，分别套住了城郊地区和一小片城市边缘的街道。
“这个大圈是我们根据先前调查员驱车前往该地区的速度和时间所推测出来的大致失联区域，这个小圈是失踪人口最后动向指向的地区。似乎距离这里最近的会展中心今天，哦不，昨天有活动，警方调查了一下，这些人确实是前往会展中心了。而我们在试图联系主办方的时候，竟然发现主办方也在报警，据称他们的工作人员也失联了。”
“也就是说。”会议主持人在屏幕上又画了一个圈，这个圈只是草草画出来的，没有进行过任何等比例的精确计算，不过会议主持人已经不在乎了，他这么剧烈的动作只是排解一下内心的压力而已。
“所有的人员，都在进入了这个范围以后，失去联系了。我们暂且将这个圈附近的地区称作黑区，这个地区可能有什么东西屏蔽了无线电波。这是最保守也是以目前状况来看已经有些不太可能的猜测，现在请无线电所的专家来发言，赵博士，请。”
坐在张伟对面穿着有些凌乱的白衬衫的赵博士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能，我们还是认为不可能，就算综合考虑了地震局传来的数据，那也绝对是无线电科学上的重大发现。我们调了好几个监测站的数据，还做了数据远端无线互传的实验。显示出来的结果全都超出常识了，首先这个黑区的存在绝对不是因为电磁干扰和压制，如果真的存在电磁干扰和压制，我们会比警方更早发现事情不对劲。”
“因为如果有任何的电磁干扰和压制，我们的雷达屏幕上会冒出来一个比太阳还他么耀眼的信号源，这绝对不是电磁干扰领域能做到的。穿过黑区的点对点无线电传输依旧有效，但和黑区内部的通讯确实存在屏蔽。说实话，让我来形容，就像是有一个铁罩子把黑区扣起来了，所以无线电才没法儿穿过去，但显然这不可能。”
“我们很好奇黑区在现实中到底表现成个什么样子，总不可能真是一个大铁罩子。于是我用私人关系找了天文观测站的朋友调了一些卫星遥感数据，来吧，没什么好说的了，给大家看看图。”赵博士点击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操作大屏幕放出了一张卫星遥感图。
卫星遥感图呈现出了半个地球的海陆形态，这是热力遥感图，会根据地表的不同温度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色调越偏向蓝黑色冷色调，则温度越低，色调越偏向暖色，温度越高。而在大地图上有一个小黑点，似乎是点上去标注他们所在地区用的。
赵博士放大了那张卫星遥感图，本地区被选中单抽了出来，可是小黑点仍然存在，只是变得更大了一些。众人都对这个小黑点疑惑不解，纷纷看向赵博士，似乎有点不满，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科研人员还是要跟我们这些外行卖关子。
但赵博士没有搭理那些眼神，就像是执行自己日常工作那样把地图进一步放大，小黑点仍然存在，只是更大了一些。受制于设备性能和画面传输卡顿，他只能一点点地放大。
赵博士在等待设备响应的时候，抽空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才注意到众人怪异而略微含有不满的目光。顿时好像来了点脾气，他歪着脑袋抿了抿嘴，大声问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个小黑点是我画上去的？”
看到众人的目光依然充满了迷惑和不解，赵博士实在是被这反应速度太慢的电脑给惹急眼了，他一下子把放大倍率拉到了顶，拉到了一厘米代表地图上一公里的范围。
“这是我那朋友拿遥感卫星数据图转过来的实时扫描！”
伴随着赵博士的怒吼，看着大屏幕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大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圆形区域，像是黑洞一样。有点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在一个热成像扫描图上，深邃的黑色意味着什么，而且还是如此大面积的深黑色。那深渊般的黑洞，仿佛一个阴森的骷髅在用那空洞的眼窝冷冷地注视着众人。
那意味着本市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地区，被一个温度接近温度传感器探测下限的大罩子笼罩住了。或者说，该地区的温度接近了这个温度。
“这边由于需要实时扫描，所以没有用太精确的扫描。温度传感器的探测下限也就是零下二十度左右，如果做精确扫描的话，以国内目前的技术实力，应用层的卫星大概可以探测到零下一百一十度左右，属于国际先进水平。实验室里目前倒是能下探到接近零下二百度，但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我要说的是什么呢，我要说的是这玩意儿现在是黑的，黑的意味着什么？要么是真的有一个恒温保持在零下二十度以下的大金属罩子把这个地区给叩在下面了，要么就是什么东西直接吸收了一切电磁波，连红外线甚至可见光都不放过，因此会在温度传感器的扫描中表现出黑色。这是啥，这要么是某种极为先进的黑体辐射材料，要么我说个大家耳熟能详的，黑洞听过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