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死的时候,我9岁。那一天发生的事我直到现在还依然记得,而且我想,我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日子吧。2月14号,双亲的祭日。
那天的镇上,飘着有记录以来最猛烈的大雪,整个世界都被洁白所笼罩。正当父母担心厚厚的积雪会盖住道路与屋顶忙乱不已时,我却浑然处在悠闲之中,担心的只有今天过生日的妹妹所需的生日蛋糕能否送到的问题而已。如果没能送到的话我还能吃上美味的生日蛋糕吗?我想敞开肚子吃到平时根本吃不饱的甜品。如此心想着,就算是今日本该是主角的妹妹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也没有察觉,因为我的心里全是关于大雪和蛋糕的事情。
当时的我依然无法理解,所谓的“妹妹”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词语。即便大人们都说,我是哥哥,要保护妹妹。但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我对妹妹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爱哭鬼。我经常听见她在半夜哭泣,哭声震耳欲聋,而当父母被吵醒赶过去查看情况时,妹妹又顿时不作声了。这样的事反复上演,我想也许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孱弱,所以喜欢通过哭泣的方式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吧。
整体而言,我对妹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对于这么一个麻烦的人儿,又抢夺着父母原本倾注于我身上的爱意,任谁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看的吧。
“哥哥。”她看到我没有回应她,略带踌躇地喊了一声。
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就像有人在平静如镜面般的湖水中故意投下了一颗石子,于是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慢慢扩散到我的心里。
我扭过头去,看着她。她的双手怀抱着一个本子,封面被各色的画笔涂改的不成样子,但还隐约能看出来上面写着“桐谷雪”三个字,那是妹妹的名字。
“怎么了?”我故意将语调呈现出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我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下文,但许久没有得到妹妹的回复。于是我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重新用手倚靠着头继续盯着窗外的风景。
我努力回忆着,回忆着上次妹妹找我是为了什么,但记忆却像掉进了深海,又被一头鲨鱼撕咬成四分五裂的碎片,最后掉进了其无法触及的意识王国的边陲。
屋外的雪和屋内的雪,两者都使我陷入了困惑。
终于,她似乎放弃了什么,从我的身旁跑开了。我并未因此感到有什么别扭,于是我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与裤子口袋的拉链,把掏出来的口袋重新又塞了回去,我使劲呼吸,而后重新坐回椅子上,可还是有种莫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几天我并未做些不良的举动,反而规矩的很,甚至没有在半夜偷吃被母亲严格禁令的糖果,所以我的的内心很坦然,但现在我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竟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某种莫名的背德感萦绕在我的心头,像是为了某种不详的目的伪造了证件般,呼吸逐渐变得不畅起来。
我走进妹妹的房间,无须仔细寻找,她就趴在自己的床上用笔仔细地在那本本子上画着什么。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紧盯着,似乎一点也没有转动,聚精会神,那般美丽的眸子,好像什么也没看,无物能够进入,活像画上去的一般,像一副假的平板画,可它又当然不是假目,因为它无疑在眨着,而我再看似乎又生灵活现了起来。
我全然不了解她在画些什么,于是凑近到她的跟前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副什么情景的画呢?那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孤岛,犹如《格列佛游记》里那座孤岛,徒然地飘荡在悠远的天空,永远孤独地悬浮着,虽然随意地用几笔勾勒着,但不难看出上面生活着各种生物,并且还有生活在岛上的人,看起来相当幸福,两个大人从外而内地牵着两个小孩的手,而其中那个男孩正在被她用黑笔涂抹着。
我绝非是那种直觉出类拔萃的人,但我却十分确定这个人是我。
明明我好像没有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吧?还是说,女人,即便是年龄幼小的,都这么不讲道理么?想到这里,我有些无奈起来。
正当此时,犹如精妙的钟表指针指向十二点的那一刻般的准确,父母喊了我的名字,叮嘱我看好妹妹,他们要出门一趟。妹妹也听见了,于是她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里面似乎有某种令人心神不安的东西,那一瞬间,我感觉某种漆黑般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很想与其抗衡一番,但连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似乎发生了什么怪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门。似乎我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破屋,什么也没有的破屋,没有家具,没有窗帘,没有地毯,形同空洞无物的本身。但又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肆意游动着,就像被妹妹的眼神定定注视着的感觉一般。
随后似乎在下一瞬间,又或许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重新开始转动。我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努力忘掉那恐惧的感受,因为那不像,或者说不是妹妹的眼神。于是我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中的乌云低垂着,人们似乎甚为抑郁病态般地在路上漠然打着伞行走着,像是一支送别的队伍。似乎只有那洁白的雪不受影响,依然缓缓飘落。而另一个同样名叫雪的存在也是一样,她毫不在意地描改着那幅图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从此,我再也未见到父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