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早很早开始，城市里的公园就没有植物了，那些曾经摇曳的绿色，变成了漆皮锈掉一半的健身器材，在两座楼宇间静静等候着，那些早已远去，只剩回音的笑声。
在不下雨的时候，管道留下的水汽也足以氤氲成一层浓厚的水雾，虽然让人难以看清头顶那错综复杂的管道，但总算能让人透口气了。
维卡爬上健身器材，塑料织布的衣服靠在水珠未干的金属杆上，让人感到有些凉意，她放下拾荒的袋子和长杆，点燃一支烟，独自聆听着城市的嗡鸣。
她认为这座城市是有声音的，在城市的空旷超出了人类活动的极限之后，城市的声音压过了人类的声音。
人之喧嚣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那每个房间都被挤满，水培农场供不应求的时候，似乎自己还不是孤身一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停车场里电灯滋滋，管道间流水咚咚，就像灵魂，像城市的脉动，而自己只是它身上的寄生虫，终有一天会失踪在它的某个角落里。
在被纳米机器人彻底消毒，虫鼠不复存在的城市里，死亡意味着彻底归入它的怀抱，成为城市本身。
她吐出一口烟，这是最后一根了。
“卧槽。”
一阵巨大的金属扭曲变形的声音雷鸣一般，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城市的骨头断裂了，巨大的振动让维卡差点从健身器材上摔下来。
虽然维卡没掉进水坑里，但那根还剩半截，贵的离谱的烟掉进了水里，转了两圈，彻底吸满了水。
撩起粉色头发，维卡开始收拾东西。
这样大的声音，这样剧烈的震动，维卡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就连当年那场事故时机器人的暴乱也没有弄出来这样的阵仗。
流浪者的本能告诉她，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而一直以来的经验告诉她，遇到问题的时候，往楼里钻是最佳选择。
“这到底是……”
紧接着，水珠从空中纷纷落下，在平常的日子里，这都是城市下层新一轮“降雨”的标志，但这次的水珠，未免有点太密太突然了一点。
维卡张开手，雨滴似乎越来越大。
“……是什么。”
轰鸣的声音震的令人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正在刚才弄出那动静的位置横冲直撞。
是水声。
某个管道破裂了。
维卡转身就跑，耳钉来回碰撞的声音，逐渐要被巨大的水声淹没。
虽然城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扩展，但各种设施和规划几乎是一团浆糊，有许多人和组织都试图绘制城市的地图，但他们大多无功而返，或者实在大的没边，光是用电脑查找位置就要好半天。
更何况，这座城市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就像今天这样。
维卡的嘴快要撇的扭曲，下眼皮也在努力擒住泪水。
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啊！
最近的通向安全地带的通道只有向前一百米的一个楼道门洞，其他将这里封闭成了一个口袋的楼宇的大门都紧闭不开，地下维修通道的大门更是为了防御小偷而设计的格外厚重，必须凭借工具才能开启。
换而言之，这座被野兽主义建筑填满的城市不是混乱无序，而是几乎完全没有考虑人类的生活与便利，只是生存，仅此而已。
但是恐怕谁也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会发生，通往那求生通道的路不是平坦空地，而是被台阶连接的好几级台地。
维卡用尽力气，脚像弹钢琴一样在台阶上向下冲去。
身后的水声越来越大，撕裂栏杆，卷起垃圾，几乎要把两侧的楼宇击碎，仿佛一只逼进的巨兽，把道路上的一切尽数横扫，却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
如果被水流裹挟，无疑会被如铁锤击打般，在奔跑方向的大楼上被摔成肉泥。为这股洪流加上一点没不足到的猩红。
继续爬楼梯太慢了，只能那样了。
维卡扑上楼梯扶手，想要从扶手上滑下去，这本来能让速度更快一点。省去再调整姿态全力猛冲的时间。
可是水太滑了。
维卡再紧紧握住都没能阻止身体滑向一边，从楼梯上重重滚下，剧痛瞬间袭满全身，头脑也不住发昏，四肢调动起来，试图再跑，却又无力的磕在地上。
等到下次抬起头时，大门关上了，袋子破碎散落一地，身体再也没法跑起来，维卡擦干嘴角的血，身体蜷缩起来。
颤抖，恐怖，瞪大双眼又紧紧闭上，是被洪水一下子摔到地上摔死，还是被扯成两半，不要溺死，那也太痛苦了，不，最痛苦的还是被摔晕之后，在半梦半醒中被水彻底呛死。
突然，身后传来并非水流的激荡声的响动，听上去仿佛金属巨力摩擦在地板上，随后是一双温柔却力量恐怖的手，把几乎昏厥的维卡一点点拖动……
维卡已经顾不上多想了，滔天洪水马上就要来了，此时此刻还抱有希望只会让待会儿痛苦更加折磨。
虽然那痛苦要不了多久。
咚！
巨响之下，维卡禁不住恐惧，大口吸进空气，一股潮湿而沉重的空气涌进肺中，随后，一连串更加巨大但沉闷的动静从前方传来。
我死了吗?
映入眼帘的是维修通道巨大，沉重的大门，昏黄的灯光和熟悉的灰尘味将维卡拉回了现实。
得救了。
就算借助工具，这门也不会这么快被打开吧。
除非……
维卡翻过趴在地上的姿势。只见一个穿着干净皮靴，毫无脏污的白丝，身着粉色女仆装束，发型完美，面庞亦如天使般美好，毫无疲倦之意的少女对她露出关切的表情。
相比之下，维卡虽然也是美人胚子，而且年龄不过二十几岁，但相比之下，简直就想是个颓废大妈。
“您还好吗?”
“机器人？！！”
维卡瞬间抱着包靠到墙壁上，还想撑着身体后退却退无可退，只得从包里掏出威慑其他流浪汉骚扰用的手枪。
少女的身影继续逼进，维卡扣动了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