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是解开今早一切误会的最好契机，下课的十分钟太短，不够将很多话说完。
早上吃了一大堆零食的黛安娜几乎没有饥饿感，芭洛娅摸摸肚子估计也吃不下什么了，于是两人干脆没吃饭，但并肩而行的脚步也没有指向宿舍。
黛安娜才发觉自己自从认识芭洛娅这些天以来，自己已经踏破了无数条自己曾经为自己设下的底线，不管是惯例的复习还是饮食作息，就像一条平平无奇的小溪汇入了另一条流淌欢快的清泉。
而她们此刻要去的地方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听到清泉的僻静角落。
那是芭洛娅发现的，准确说是她告诉黛安娜的，以前她和很多男友幽会的地方就是那处河边石岸上的草地，被白石围栏围着，周围是还算茂密的树，一直连着操场边缘跑道的某个方向。
魔法学院好歹也是百年名校，整座校园被一条河穿过，分成了南校区和北校区，而那片草地就在北校区的河岸，可以远远看到河对面的南校区。
夏季的泥土不算潮湿，两人过来的很顺利，草地上堆着些石头，明显是人为搬来的，不知道何时，不知道何人，至少现在它为一场诚挚的对话提供了舞台和背景。
“芭洛娅，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黛安娜眼睛都看直了，但并非是那种夸张的惊奇，而是一种爱丽丝初见仙境时的好奇，河滩与低空满是长腿尖嘴的白鸟，浓厚的云遮蔽住了刺眼的阳光，夏日的明亮与澄澈围绕着芭洛娅，微风卷起眼前瘦高背影的发梢，她知道自己勿入了印象画深处。
“记不清了，但我经常在这里和别人约会。”
“啊……？”
倒计时开始了减少。
两人坐在石头上，黛安娜咬咬牙，干巴巴咽了下之后鼓起勇气先开了口，对着那个眼神目不转睛望着前方风景的侧脸。
“芭洛娅，今早的事，是我没有说清楚，可能会让你觉得我讨厌你或者我在疏远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张写着“别看着我”的纸不自觉在芭洛娅眼前浮现，把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毫不在意”瞬间击碎，自己果然还是在意吗？
不，只是因为正好说起来而已，回想起来很正常。
看风景的眼睛终究还是出了神，视线像是消散在风中，捉摸不定落在何处，但实际上是落在了心底的幻像上。
“没关系，笨蛋，本王早就不在意了。”
“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不然你会以为我是个乱发脾气的人的。”
芭洛娅有些烦黛安娜这种做事认真的性格，明明很多东西可以不了了之，而她却非要追究到底，甚至那样只会麻烦自己。
“啧，随你便吧。”
魔王大人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无奈的表情，但眼神和注意却从风景向坐在左边的黛安娜偏去。
“其实当时不想嚷芭洛娅你看着我是因为我害怕你再看，我就会哭出来，在全班面前哭，怎么想都很丢脸吧？抱歉，听起来我好自私的感觉。”
黛安娜把两只小脚蜷缩了起来，抱着膝盖往后缩了缩抱腿坐在了石头上，半张脸埋在腿上，芭洛娅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发现迟迟没有下一句话。
“说完了？”
“说完了，芭洛娅也这么觉得吧……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芭洛娅发现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好像解释出更多问题了。
“可能吧，但谁又能说自己不自私呢？比起我你还好啦。”
说起自私，芭洛娅只觉得有种被讽刺的尴尬，毕竟自己玩弄别人感情，甚至现在陪着黛安娜听她说自己自私，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毁灭人类这个目的，这已经比自私还要十恶不赦了。
“那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不仅是出于好奇，还有对于想要了解黛安娜的念头，这个念头借由更好使对方心动这一理由没有被打消。
“嗯，我会尽量回答的。”
两人终于互相偏过头，对视了一瞬，对话起来。
“那你先说说为什么看到我就会想哭，觉得丢脸吗？”
黛安娜撇脸躲开了芭洛娅的注视，一种不明显的心虚。
“很丢脸，毕竟每天在你面前都是一种很好学的样子。”
这算是原因的一部分，但并不主要，而主要的那一部分，黛安娜现在还不能和芭洛娅说明。
她把芭洛娅不知不觉间视作了一种依靠，一种能够软化自己干枯的外壳，露出里面柔软本质的温暖，就像困倦者看见床想睡觉，饥饿者看见食物想大快朵颐一样。
表面坚强的黛安娜在看到依靠时，就会想哭，也是一样的道理，但话到嘴边，尽数都被胆怯击碎，零落在喉咙深处，组不成半句话。
“你啊，老是改不了想当然的毛病，你以为你整天在我面前学习我就会觉得你好学吗？你自己都和我说你是迫不得已的，而且，好学和不违纪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但我是因为上课睡觉被叫到后面站着的……”
“那这怪谁？是谁昨晚吃完烧烤大半夜还要看书复习，我看你这眼睛迟早近视！”
黛安娜没想到芭洛娅居然知道这件事，两边的脸颊有些热热的，昨晚吃烧烤占用了惯例的复习时间，于是只能挑灯夜战备考期末考了，她觉得芭洛娅批评的也对，那么晚看书确实利大于弊，可是等她意识到时自己已经站到教室后面了。
“会注意的啦，我这不是想着期末考了嘛，不能……”
“对不起。”
“诶？”
“没什么，单纯想说对不起而已，我问题还没问玩，别管这个了。”
“哦……好。”
芭洛娅偏过头，虽然她早就断定这件事是自己不好，但是现在亲自在黛安娜口中被确认下来，那种愧疚感还是无法视而不见。
“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有点越界，不用勉强，我只是单纯好奇。”
她用余光瞥见黛安娜点点头，眼睛貌似看着自己又好像看着远处。
“你在班上，嗯……过得好吗？”
她回头俯瞰到自己肩膀的黛安娜。
本来黛安娜还在想象到底是什么越界的问题，结果芭洛娅一问出来，就好像在她被层层包裹的心上微微破开一道口子，痛苦的血液里溶解着辛辣的回忆，她知道不把这些血排出来伤口就无法愈合，但这一过程太过痛苦，于是就一直这样，带着厚厚的结痂喘着粗气熬到今天，被芭洛娅一语刺破。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旁观者清的芭洛娅目睹了黛安娜的表情从一种恍惚的诧异，一点点变成了回避和苦涩。
“和你说了，因为好奇。”
她笃定自己不会说出此刻真正的想法。
“那还是算了，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回避在话一开口就嬗变成了悔意，她骗不了自己，心底深处的她正需要这样一个倾诉的机会，但她害怕，不仅是害怕痛苦，还害怕失去。
黛安娜抱着腿的动作更紧了，像是寒风里瑟缩的小兔。
芭洛娅一看这下问不到所以然了，心里居然有些着急，来不及思索为何，便改口：
“那，那不是好奇，是因为我在意你。”
我在意你。
指针的发条声在此刻奏响了整片静谧的荒芜，风把林梢的婆娑声张扬扩大，白噪音似的，像是此刻两人杂乱成一样的思绪。
泪痕的温热转瞬即逝，清凉的触感提醒少女梦醒。
黛安娜赶快慌张地用手袖擦去眼泪，把湿润的袖口攥在手心，想藏起这份尴尬，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这一切都被芭洛娅尽收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