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浅星夜兼程，在凌晨三点左右抵达了西雅图。西雅图是北美大陆为数不多的城市之一，因为临近浩瀚洋所以也是全球最大的港口城市，拥有十万人的常住人口，仅次于工业城市天府和枢纽城市伊斯坦。伊浅去年做任务时路过了西雅图一次，不过只是短暂休整充了个电就离开了。但就算是大城市，电力资源也是有限的，连西雅图也没有路灯，凌晨三点基本上是一片漆黑。这个点估计那些义体商人也没起床，伊浅先去了协会分会把飞行背包、光束枪、合金匕首和猎人徽章这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寄存，去黑市还是低调为好，就算协会对黑市交易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传出去影响也不好。伊浅穿过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低矮平房找到协会，她感觉这里没什么城市的样子，毕竟离开始基建只过去了区区十年，要是没有最终科技的辅助连这种规模的平房都建不出来。从协会出来后伊浅打算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到白天，她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一家还开着的店，是一家酒馆。无论是城市还是城镇，其魅力所在第一就是酒馆，这是伊浅冬眠醒来以后的想法，所以这家店正是伊浅此时最想看见的东西。
伊浅选中的这家酒馆叫“Blue Sky”，招牌是用古英文而不是世界语写的，是23世代人喜欢的仿古风格。有点奇怪的是伊浅感觉好像不久前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伊浅发现自己喜欢的店好像大部分都是23世代人开的，难道说自己骨子里也更接近23世代人？哎呀，好讨厌的感觉，伊浅才不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自然主义者。
酒馆内部没比伊浅过去光临的小镇酒馆大多少，一个壁炉里燃着柴火，照亮了一小片店面。这家酒馆乍一眼看上去不是很显眼，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内饰带着一种内敛的奢华，一砖一瓦仿佛都在诉说着沉淀的历史……就有鬼了，冬眠者苏醒才过去十年，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被海浪拍打了无数次的海岸，哪来的历史给你沉淀？23世代人对24世代人的蔑称是“返祖世代”，意思是24世代人只是22世代拙劣的模仿者。我才不是祖呢，伊浅腹诽道，你们这些干什么都强行做旧的才是返祖。
“欢迎光临。”老板的声音从吧台后面传来，他半个人隐没在黑暗里，伊浅也不好意思怪他不开灯，电费有多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伊浅在吧台坐下，这时她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客人，不过看他喝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估计也没法聊天。
“他是老顾客了，一有什么烦心事就会来我这喝通宵，小姐不用在意他。”老板笑着对伊浅说，“看小姐的打扮，是旅者对吧。”
“嗯，要在西雅图办点事。”伊浅说，“有威士忌吗？”
“有，小姐您要哪种？”
“有哪几种？”伊浅头一次听说威士忌还分种类，大城市的酒馆就是不一样。
“红、黑、绿、金、蓝，以红色最次，蓝色最佳。”
“那我要一杯红一杯蓝吧，让我尝尝最好和最次的有多少差别。”伊浅想了一下后说，“都只要一小杯。”
老板从身后的酒架上拿了两瓶威士忌，瓶子在伊浅看来差距不大，只是一个标签带红边一个带蓝边。老板拿出两只大口杯，分别往里面倒了一指厚的棕黄色的酒，然后又往里加了几块冰块。伊浅之前去酒馆喝酒老板从来没给自己加过冰块，来一次大城市果然能见到很多新东西。
“威士忌作为烈酒，冰块可以降低刺激感，入口更加顺滑。”老板解说道。伊浅表情僵直了一下，先生您以为我为什么喝烈酒？不就是为了那种刺激的味道吗？
伊浅端起便宜的那杯喝了一口，和自己前不久在南北美洲边境那家酒馆喝的威士忌差不多，冰过之后酒精的酥麻口感和煤油味小了一点，伊浅还是更喜欢不冰的。
伊浅端起另外一杯据店主所说最好的威士忌，她在壁炉的火光下端详这这杯黄色液体，看上去和刚才那杯好像一模一样。伊浅轻抿一口，这杯酒煤油味更淡，还有一种水果的香味，就像……普通的威士忌兑了一点梨子果汁。
“还不错。”伊浅稍微夸赞了一下这杯酒。
伊浅慢悠悠地喝完了这两杯酒，直到外面天色放白。“结账。”伊浅对老板说。
“一共五十块，请问是付款还是物资抵账？”
“多少？”伊浅怀疑自己听错了，前几天喝的那杯才两块钱。
“小姐，我们是明码标价的，五十块。”老板拿出菜单，“红方30毫升5块，蓝方30毫升45块”。
加了点果汁就贵接近十倍？伊浅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人家价格写得清清楚楚的，是她自己不看菜单就瞎点。
“谢谢惠顾。”伊浅付过钱后在老板的送别声中走出酒馆，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差了。
接下来该去找黑市的义体商人了，伊浅点开左手手臂上的全息电脑，里面是风花发给她的信息。西雅图市梭子鱼地区派克街35号“Blue Sky”酒馆，暗号……
伊浅看见路边有一个写着“派克街”的路牌，天亮之后刚才那家酒馆招牌看得更清楚了，伊浅身为22世代人是认识古英文的，这就是“Blue Sky”。
伊浅再次推开酒馆的大门，老板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秋月春风正好’。”伊浅有点尴尬地说出这句古汉语暗号。
老板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伊浅。去掉猎人装备的伊浅看上去就是个男孩子气的少女，怎么看也不像黑市的客户。
“‘不若大醉归去’。”老板苦笑着回应道。
老板锁上了店铺，点燃一个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黑暗的酒馆。他打开酒架后的一处暗门，示意伊浅跟上。酒馆里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顾客此时也跟了过来，三人穿过幽暗的密道，来到一处地下室，老板打开地下室电灯，琳琅满目的义体零件呈现在伊浅面前，伊浅眼睛亮了一下，但她又很快抑制住了喜悦的情绪，这时候不能表现得太开心，不然会被狠狠宰一刀的。所幸伊浅的全身义体没有“根据情绪调整脸色”的功能，她大部分时候都能很好地隐藏情绪。
“旅者小姐，可否请教一下名讳。”老板做出一个欢迎的手势。
“‘青空遥遥万里冰’。”伊浅面无表情地念出暗语，意思是自己姓氏是“青”，来自远方，以后不太会有再次交易的机会。
“青小姐，辛苦您远道而来，”店主说，“方便透露哪位贵客推荐您光临敝店的吗？”
“‘南柯一梦在旅路’。”这句暗语的意思是我旅行时做梦梦见的，就是不方便透露。伊浅有点不满，就因为自己看上去年轻所以要不停试探吗？
“得罪了，青小姐，我是敝店的义体商人，这位是义体医生。”店主一脸讪笑地向伊浅伸出手。还在试探，还在试探。伊浅没有上前和他握手，她右手拇指朝上在胸前行了个礼，真是的，不知道是谁在短短三年想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暗语。
三人在一张小圆桌坐下，商人拿出一瓶刚刚伊浅花四十五块买了一丁点的威士忌，给伊浅面前的大口杯中斟上小半杯。这家伙想把自己灌醉，伊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就慢慢灌吧，看我把这一瓶都给你喝完，伊浅在心中偷笑。
“青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商人看着伊浅咽下一大口酒还面不改色之后也不敢再小瞧她了。
“我的左手前不久进行了义体化，打算购置一点备用的零件。”这当然是谎话，伊浅带着全身义体生活的日子都有二十几年了，全身义体是她最大的秘密，不可能轻易暴露。
商人起身带领伊浅来到左手义体的商品柜，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合金指骨、掌骨、模拟肌腱，还有义体维护物剥离液、修补液、再生液和填充皮层。伊浅对骨头没兴趣，她自己的义体骨架所用的材质是22世代最好的复合材料，要论坚固程度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最终合金”才能和它媲美，而考虑轻便和自我修复能力就算是最终合金也比不上它。伊浅挑了几条最好的模拟肌腱，这是磨损比较严重的部件，关节处的肌腱在伊浅十几年的义体生涯中三年一换，个别活动频繁的关节处需要一年一换，算是消耗品了。她又选了两份义体维护物，正打算问价时伊浅发现了一根奇怪的指骨，它的连接处只有一个，第二指骨末端开口，像一个缩小的笔筒。伊浅拿起它仔细端详，这东西很明显比其他指骨重了一分，甚至有一个类似……击锤？的东西。
“商人先生，可以请教一下这根指骨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伊浅稍微来了点兴趣，击锤一般用在实弹枪上，看来这根指骨说不定也有类似的作用。
“青小姐真有眼光，这是一把指骨实弹枪，在我们这虽说算不上镇店之宝，但也是我很得意的一件商品了。”商人说，“由仅次于最终合金的次等合金打造，将它安装在左手拇指的位置，弯曲第一指骨，拨动隐藏在皮肤下的击锤就可以发射填充的两发‘蚊式’子弹。青小姐您是旅行者，在如今这个不算太平的世上有了它就多了个保命的底牌。”
“挺精巧的小玩意儿，如果价格和它的外观一样精巧就好了。”伊浅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希望自己的色相在砍价时能有点杀伤力。
“正是如此，青小姐，”商人对伊浅的微笑不为所动，他赔笑道：“仅仅只需要七千块，相比它的价值可以说微不足道。”
去你的吧！伊浅在心里暗骂，真亏这个奸商能开出这价，还微不足道，深红知道穷凶极恶的他只值三根指骨吗？
“商人先生，这价格不太合理吧？”伊浅强压着怒火笑道，“普通的实弹手枪价格普遍一千块上下，就算是实弹狙击枪也很少有超过四千块，七千块，差不多可以买一把次一点的光束枪了。”
“青小姐，它的价值可不能这样衡量。枪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威慑手段，真正有危险时对手肯定会防范您的枪。而这个指骨枪则是隐藏在暗处的杀器，很多时候它的出其不意能帮助您解决不少麻烦。”
真不愧是商人，直接避重就轻地绕开实用性和成本，把话题扯到虚无缥缈的“保命”上，真要说保命自然多少钱都不为过，可能的确有思想单纯点的顾客被他拉进诡辩陷阱傻乎乎地当了冤大头吧。
“商人先生，您光顾着谈优点而对它的缺陷闭口不谈有点不妥吧？”伊浅冷笑一声，“为了开枪方便，两根指骨的连接处很薄弱，需要用更多的模拟肌腱固定，并且每次开枪都会完全破坏皮层和肌腱，射一发子弹的成本可能都需要好几百了。
“再者，您或者这件义体的制作者在设计之时完全参考了普通实弹枪，击锤布置在拇指指骨末端，在弯曲第一指节的情况下很难做到单手开枪，大多数时候需要用右手拨动击锤，想要实现单手开枪最好的选择是将其布置在食指。
“而您没有选择食指的原因也很简单，就算使用的是口径最小的‘蚊式’子弹，也只有拇指具备容纳它的尺寸。蚊式子弹只在十米以内有致死杀伤，因此这件义体也只能在近身搏斗中可堪大用。
“这件指骨实弹枪义体的设计很巧妙，不过也仅限于巧妙而已，我所在意的只是它的创意，并不是非买不可。花七千块买一个虚无缥缈的‘保命’，商人先生，很抱歉在下不具备那样的财力。”
义体商人哑口无言，很显然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少女是个义体专家，她所指出的每一个缺点都直击要害，这节指骨义体是商人的一位朋友所制，在他的店里寄售，他所知的缺陷只有那么几个，还刚好被少女顾客全部提出来了。
“请允许我为我的失礼致歉，青小姐，”商人微微欠身，“如您所说以上缺点确实存在，我愿意将价格优惠至四千五百块，您意下如何？”
“加上我选购的其他商品，一共五千块。”伊浅伸出五根手指，“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只买肌腱和药了。”
“那很抱歉，青小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商人面露遗憾，“您购买的模拟肌腱和义体维护物一共一千五百块。”
伊浅点开手臂上的全息电脑，和商人的对接了一下付款一千五百块。虽说没有拿下感兴趣的义体零件，不过也勉勉强强算是有收获了。
“青小姐。”伊浅准备离开时商人叫住了她。
“商人先生还有什么事吗？”伊浅问。
“这个指骨实弹枪真的是个很有创意的东西，您身为旅者，多一个它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商人好像还没死心。
“商人先生，我对这东西有兴趣，但我没法负担它的价格。”伊浅感觉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四千五百块不算高价。”
“告辞了，商人先生。”伊浅懒得废话了。
“且慢，青小姐，”商人面色复杂地看着伊浅，“如果鄙人没猜错的话，您应该不只是普通的旅者，还是个猎人吧？”
“算是吧，无名小卒而已，有什么问题吗？”猎人的身份没什么大不了的，伊浅很干脆地承认了。
“有一个猎人一定感兴趣的情报，加上它，一共收您四千五百块。”
“麻烦说来听听，如果有价值的话我会乐意的。”伊浅确实感兴趣了，到了她这个层次，情报的价值很多时候比实物更高。
“三天后的海湾城市纽约将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新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青小姐您知道吧？”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伊浅心想，她前两年也听别人谈起过这个什么什么音乐节，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但当时人不在美洲也就作罢了，这次经过义体商人提醒，倒是可以趁着还在美洲过去看看。
“而根据我不久前意外所知，旅行者协会和调和者协会之中都有大量会员会参与这次音乐节，甚至有传闻说，调和者协会的首席‘夜魔’也会前往……”商人说，“听闻旅行者协会的第六猎人‘月之魔女’正在追捕夜魔，我相信她会很乐意用高价买下您这份情报的。”
“四千五，把那瓶酒也给我。”伊浅指了指那瓶还剩大半瓶的蓝色标签威士忌。
“成交。”
伊浅离开后，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义体医生从阴影中走出。“你猜到她是谁了吗？”他问商人。
“既然她自称青小姐，那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人青小姐，”商人回答，“他们这些人之中牵扯太深，而我身为一个倒卖义体的普通商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会把夜魔的情报卖给她？”
“情报？什么情报？”商人笑道，“我只不过告诉了她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之中一个不起眼的游客是谁而已，相信他们素不相识的，也不会有什么摩擦吧？”
“你还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越是混乱的年代，我们这些商人才越好混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