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黏糊糊的黑，像沉在没兑水的墨汁桶里。身子轻飘飘的，感觉不到手脚在哪，只有一种被掏空后、连骨头都酥掉的疲惫感，从脑仁一路蔓延到脚趾尖。喉咙干得冒烟，火辣辣地疼，梦里都像含着块烧红的炭。
就在这团让人窒息的混沌里，一点光冷不丁冒了出来。
不是日出时那种能把人眼睛烧穿的刺目金光，是暖的。像冬天里从便利店自动门缝里漏出来的、带着关东煮香气的光晕。那光晕慢慢凝聚，勾勒出一个人影的轮廓。看不清脸，也分不出男女，就一团柔和的人影，安静地站在这片黑暗里。
人影抬起一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指尖轻轻点向我——准确说，是点向大概是我胸口的位置。
虽然没有声音，但一股暖洋洋、像刚出炉的蜂蜜蛋糕般蓬松甜美的感觉，顺着那指尖流淌进来，是温驯的，熨帖的，它像是顺着血管轻柔地拂过。所过之处，那些断裂般疼痛的地方，像是被最上等的修复凝胶包裹，疼痛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感？还有一丝神清气爽的感觉。
人影……ta好像在叹气，不知为何，看着ta叹气，就连我也感受到了一阵哀伤。
“呼~”
一簇火焰突然在我与人影之间窜出，散发着赤金色的光芒。
我被吓了一跳，但那人影却毫不在意，我看着ta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悦动的火，随后——
火焰被ta用手箍住了，仿佛像是有了实体一般被越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浑圆的发光球体。
这是…
没等我反应，ta便把这球体“塞”进了我的胸口。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下一瞬，一股莫名的感觉涌入脑海，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获取了本不属于我的技艺一样。
如果是现在的我，总感觉可以做到安全使用“超级无敌大火球术ProMaxPlus”——我也能抓住火焰！
“等……” 我努力想在这片意识黑水里发出声音，想问这金光人影是谁，想问这感觉怎么回事。可喉咙像被棉花死死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金光人影似乎完成了它的“工作”，那模糊的光影轮廓开始变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浓稠的黑暗里。最后一点温暖的光晕融入黑暗的瞬间——
“咳！咳咳咳……！”
我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焦糊味和尘土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
模糊晃动的视野里，最先撞进来的是戈尔贡那张沾着灰、带着几道新鲜擦伤、写满紧张的脸。她烧焦的狼耳朵尖都绷直了，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我的手臂，带来一点难忍的痒意。
“芙兰？！”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小心地碰了碰我脖子侧面——那里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好渴啊……水……” 我哑着嗓子挤出半个字，感觉声带摩擦得像砂纸。
“水！快！” 戈尔贡立刻扭头。
一张同样灰头土脸的大叔脸紧接着挤进视野。是家主，手里拿着个扁平金属水壶，壶口直接凑到我嘴边。清凉微甜的水流滋润了冒烟的喉咙，我贪婪地小口吞咽着，感觉活过来了大半。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家主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哑，没什么起伏，但喂水的动作很稳。他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尤其是在我脖子的伤口上停顿了一下，眼神深得像口古井，看不出情绪。
蒂娜也凑了过来，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小声问：“芙兰，你…你还好吗？”
“还…还行……” 我又灌了几口水，试着动了动胳膊腿。浑身都疼，像被一群发狂的肯泰罗轮番踩踏过，虽然还有点虚弱，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脱感消失了。最重要的是……我偷偷“感觉”了一下，梦里那种能“抓住”火焰的自信感，清晰地残留着。
“死不了就行。” 家主收回水壶，盖好塞子，“能动弹就起来，该去看看那扇门后面有什么东西了。” 他下巴朝甬道尽头扬了扬。
一扇深灰色的、刻着巨大扭曲图案的门，沉默地矗立在十几米外，像个择人而噬的巨口。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稍作整顿——主要是家主给又我脖子施了一个治疗术，还给我吃了一点干粮——我们走向那扇门。
门比远处看更加巨大，站在它面前，人渺小得像蚂蚁。深灰色的材质非石非铁，摸上去冰凉刺骨，仿佛能吸走手掌的温度。门板上除了那个巨大的不知名图案，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我们一起，用力抵住厚重的门扉，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力，门就自己动了。
嘎吱——轰隆……
沉重的摩擦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股陈腐、带着奇异香料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怪物巢穴或宝库，而是一个极其空旷、异常高大的圆形大厅。穹顶高得隐没在黑暗中，地面铺着打磨光滑、却蒙着厚厚灰尘的黑色石板。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
除了正中央。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到离谱的落地镜。镜框是某种暗金色的金属，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花纹——扭曲的藤蔓、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还有形态怪诞、似人非人的生物浮雕。镜面本身却异常光洁，清晰地映出我们四个推门而入、狼狈不堪的身影。
“搞什么……最终Boss吗？是一面镜子？” 我忍不住小声吐槽，这展开也太老套了吧，RPG里都玩烂了，虽然不知为何这镜子有种雾门的感觉，但这只会让我对它的观感变得更差。
家主皱着眉，眼睛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大厅，最后定格在那面镜子上。“不对劲。太干净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挪向那面浮夸的镜子。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带着回音。距离镜子还有七八米时，异变突生！
镜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镜中我们四个的倒影，在这涟漪中猛地扭曲、拉长、然后……一步从镜子里跨了出来！
“哈？什么东西？！仿生泪滴吗？！”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四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身影，如同褪色的全息投影般凝实。幻影芙兰衣服同样焦黑破烂；幻影戈尔贡头顶的狼耳朵尖同样烧焦了一块；幻影蒂娜脸上挂着同款茫然；连幻影家主那身乞丐装斗篷都完美复刻了出来。
这不就是仿生○滴吗喂！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退后！按老样子，戈尔贡去右边，我……” 家主急促的指令刚吼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嗡——！
四道半透明的、水波般的墙壁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瞬间将我们四个人分割开来，每个人都被单独困在一个边长约十米的正方形透明格子牢笼里！而我们的幻影对手，就站在格子对面！
“这什么？铁男吗？！” 我绝望地看着眼前透明的墙壁，用力捶了一下，纹丝不动，手感像捶在浸水的厚橡胶上。家主在隔壁格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正对着同样被困住、试图用魔铳轰击墙壁的戈尔贡摇头。没用的，这玩意儿明显不吃物理攻击。
我的对手——幻影芙兰，已经举起了右手，手心开始凝聚火球。
看着幻影芙兰手心越来越亮的红光，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正好，我要趁着这个机会试试刚刚梦中学会的那一招。
意念沉入体内，那暖洋洋的魔力似乎响应了我的呼唤。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身体深处被抽离出来，汇聚到我的掌心，狂暴，滚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它在我掌心左冲右突，像只被关进笼子的烈雀，疯狂地想要膨胀、炸开！
“给我……缩回去！” 我咬着牙，在心底咆哮，用尽所有意志力去“捏”它，就像梦中的人影那样箍住——
——掌心的红光剧烈闪烁、扭曲、变形！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疯狂压缩，从一团躁动的火云，硬生生被挤压成一颗只有乒乓球大小、却凝练到刺眼的赤金色光球，光球表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缓缓流动的火焰纹路。恐怖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发出噼啪的爆鸣，我整条右臂的皮肤都感受到了灼痛，但这次，它稳稳地待在我的掌控之中！
“看我的” 我低喝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颗压缩到极致的火球猛地向前一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道凝练如实质、快如闪电的赤金色火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笔直地射向对面还在笨拙地等待普通火球术读条的幻影芙兰！
幻影芙兰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种“精准打击”，她呆滞地举着手臂，手心那团刚刚成型、体积是我发射火矢十倍大的火球才刚刚成型。
噗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黄油！赤金火矢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幻影芙兰仓促间凝聚成型的火球，精准地命中了它的胸口！
轰——！！！
被高度压缩的火焰能量在接触的瞬间猛烈释放！比幻影自己搓的那个大火球更集中、更暴烈！赤金色的火焰瞬间将幻影芙兰完全吞噬！没有惨叫，只有火焰猛烈燃烧的呼呼声和金属被瞬间熔化的滋滋声！仅仅两秒钟，火焰散去，原地只剩下几缕迅速消散的黑烟和一小滩暗红色的、还在冒泡的熔液。幻影芙兰，连渣都没剩。
“哈…哈……” 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右臂酸软得抬不起来，掌心一片通红，但心里却炸开了烟花！成功了！我真的控制住了！
我立刻转头去看其他人的战况。
隔壁家主的格子。
幻影家主正挥舞着一柄精良的长剑，剑法凌厉刁钻，带着锐利的剑气，每一剑都直奔要害，完全是兰提尔战斗风格的翻版。
而真正的家主……他居然只用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剑刃上还有几个豁口的普通铁剑在格挡！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火花四溅。他脚步灵活地在小格子里腾挪闪避，动作看似惊险，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致命攻击。
“家主去打游戏的话绝对是无伤选手……”
就在幻影家主一记凶狠的突刺被家主用铁剑格开、两把剑绞在一起的瞬间！家主空着的左手如同变魔术般从破烂斗篷下闪电般抽出！手里赫然是那柄熟悉的转轮魔铳！黑洞洞的枪口几乎顶在了幻影家主的额头上！
砰！砰！砰！
近距离三声震耳欲聋的爆鸣！没有华丽的魔法光束，就是纯粹物理冲击力巨大的实心弹！幻影家主的脑袋像个被铁锤砸中的西瓜，瞬间爆开！红的白的混合着弹丸碎片呈放射状喷溅在透明的墙壁上！无头的幻影身体抽搐了两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化作光点消散。
而另一边戈尔贡的格子。
战斗画风截然不同。两个戈尔贡如同两道纠缠的红色闪电！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幻影的魔铳喷射着同样赤红的光束，却被真正的戈尔贡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预判惊险避开，光束轰在墙壁上炸开一团团能量涟漪。两人近身搏杀更是凶险，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骨头撞击的闷响、还有狼人低沉的咆哮混杂在一起。
突然，在一次利爪对攻之后，双方又快速分开，各自站住一角，沉默地对峙着。
“噗通！”
没有任何预兆，前一秒还在凶狠角力的幻影戈尔贡，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而她的喉咙处，赫然破开了一个骇人的伤口。
真正的戈尔贡已经出现在了幻影身后，但也像是耗尽了力气，踉跄了几步，单手扶住透明的墙壁才没摔倒。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额头上全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扶着墙壁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她甚至没力气去补刀，只是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幻影。
幻影戈尔贡还想要挣扎，但是身体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从内部透出刺眼的白光，几秒钟后，“啪”地一声轻响，如同碎裂的玻璃人偶，彻底崩解成漫天光尘消散。
“那…那是什么？” 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最惨烈的战场在蒂娜那边。
幻影蒂娜完美复刻了蒂娜那套死板的剑法，虽然我没这么说的资格，但就算这样我也能看出，那个幻影蒂娜力量不小。而真正的蒂娜……她对自己的招式熟悉得很，开始还能拿剑勉强架住，不过她的佩剑在一次格挡中，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从之前被打弯的地方，“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啊！” 蒂娜惊呼一声，手里只剩下半截断剑。
幻影蒂娜抓住机会，一个突刺就朝她心口扎去。
眼看剑尖就要击中，也不知道蒂娜想了些什么，她根本不去管那刺来的剑，反而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发狂的肯泰罗，狠狠撞进了幻影蒂娜的怀里。
“噗嗤！”
幻影的剑尖擦着蒂娜的肋下划过，带出一道血痕！但蒂娜的冲撞也成功将幻影扑倒在地！
“啊啊啊啊——！！” 蒂娜爆发出完全不似她平时声线的尖啸！她骑在幻影身上，彻底抛弃了贵族的矜持和骑士的优雅，抡起拳头，照着幻影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砰！
拳头砸在皮肉和骨头上的闷响，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原始而血腥的暴力感。幻影蒂娜起初还挣扎着格挡了几下，但很快就被这狂风暴雨般的王八拳打懵了。鼻梁塌陷，嘴角开裂，眼眶乌青……画面简直不能直视。
“欧拉欧拉欧拉！！” 我脑子里自动给这场景配上了奇怪的BGM。
不知道砸了多少拳，幻影蒂娜那张清秀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也化作光点消散。蒂娜喘着粗气，坐在幻影消失的地方，拳头皮开肉绽，指节上全是血，眼神还有点发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最后一个幻影消失的瞬间，困住我们的透明墙壁“嗡”地一声，如同融化的冰块般迅速消散。
“都没事吧？” 家主的声音第一个响起，他甩了甩魔铳枪管并不存在的硝烟，动作熟练地把它插回斗篷下，仿佛刚才爆头只是随手拍死只蚊子。他目光扫过我们，在扶着墙喘气的戈尔贡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血淋淋拳头发呆的蒂娜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戈尔贡勉强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撑。蒂娜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把受伤的拳头藏到身后，慌乱地摇头：“没…没事！”
我活动着还有些发酸的右臂，刚想说点什么。大厅中央，那面浮夸的雕花巨镜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毫无感情起伏、带着明显电流杂音、像是老式收音机卡带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地从白光中响起：
“恭……滋滋……恭喜……滋……抵达……本…次…滋滋…迷宫……终…点……”
耶？这就是终点吗？
什么烂尾游戏啊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