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可的日记］（2276/12/04）
“我是不会再结了冰的湖面上滑冰的，绝对不会。”
“巧了，这种天气，正适合冬季运动。”
“……别告诉我你的冬季运动就是指在太阳底下躺着。”
“怎么可能，还有酒呢。”
“你是怎么带，额……所以这就是你喜欢口袋又多又大的衣服的原因？”
店长就是这么神奇，总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掏出一瓶酒来。今天倒是没带龙舌兰，是瓶伏特加。很遗憾，不是原品，酒精度数不够。至于为什么不是正版……
“哎呀，人家出口的时候已经考虑禁酒令啦。再说了，我再蒸馏会破坏伏特加原有的风味的，绝对不要。”
我喝不了酒，因为酒，不管度数高低，总有一股味道劝退我。高度数的是辣，低度数的是涩，和除了苦以外，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怪味，难喝。
店长坐在湖边，猛灌了一口酒，随后站起来抄起块儿石头就往冰面上砸。砸下去的石头激起了不小的水花，连带着还没被砸中的冰面也出现了不少裂纹。冰面铲起水来，又迅速铺平，让冬天的寒意快些蒸发，或者从缝里漏下去。
轻轻地放下鱼线，店长坐了下来，把鱼竿支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打纸钱，拿火柴点着烧了。店长的鱼竿叫“鱼鹰”，也不知道当时店长怎么想的，这个牌子好听是好听……但是至少要到有鱼的地方才能钓到鱼吧。
“咖啡屋休业一天”，临出门贴的告示，这会还不至于被风吹掉。今天很多临时的东西：临时休业、临时计划的假期、……
还有临时的钓杆。
“多出来。”很多人都对店长说过。店长就是一个闷葫芦罐，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不愿意说，一杯子你都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店里有什么事不对吗？看你几天了，愁眉苦脸的。”
我没说话。
……
我没说话。
“喏，来一口？”
店长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保温杯，捏住拧死的瓶盖递给了我。“尝尝？不是酒。”
握住杯身，费点劲打开盖子，辛辣刺鼻的气味随着蒸汽凝成雾一同冲出。但不是酒，一点不像酒。更像是风油精，提神不醉人。喝一口，像是稀释过的风油精进嘴里了。
“薄荷水，自制的。……记得给我留点。……我醒酒用。”
“醒酒？”
店长闭着嘴，深深呼出一口气：
“嗯，应该是醒酒用的。”
她从口袋里又掏出几片薄荷叶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
两个小时，直到十一点，店长才抛出了今天的主题。
“艾可？”
“嗯？”
“你怎么看待追悼会这个现象？”
“什么？”
“追悼会，或者更广义一点，追悼。”
“……我说不好。”
……
“你说是因为什么呢？对已逝之人的思念吗？惋惜？遗憾？我找不到那个能准确描述的词。”
“……抱歉……”
“不必抱歉。生命里没死过几个人的人，甚至都没机会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而且不同的人死掉，感情也不一样。亲人死了，朋友死了，同事死了，都不一样。”
“所以？”
“所以你缺失不少经验，不管是忘了的，还是本来就没有。我现在也说不好，是该让你去更多的接触社会，还是继续这样在店里打工。”
“说实在的，你刚来的时候，我经常说，‘啊，你跟我一样。对抗时间的难度比别人更大。’但是实际上呢，现在反倒是你有日记，我什么都没有。不是说不让你闲着记日记，而是我的问题是活下去，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至少活到六七十岁，才能算完成任务，还是那种任务超出时限的完成。”
“店长您……病了？”
“不是。嗯，不完全是。我的同学们和我一样，都经历了一次事件。让我们都在，呃……，大部分的人，都在慢性死亡。昨天，”店长揪下一片薄荷叶子，“薄荷，我的同学，死在了我另一位同学晶的眼前。出于关系，我得去；因为我们的计划，以及我自己身体上的问题，不能去。所以回到问题上，追悼，是什么，为什么，以及如何如何。”
“我……不知道……”
“教你，下次说不知道的时候，说‘这件事本质及范围都超出了我的可知范围。根据诚实性回答原则，我选择不对讨论对象作直接评论或分析，以避免误导性言论产生以及传播。’”
鱼上钩了。拉起来一看，是鱼，很小。店长顺手就扔回了水里。
店长其实早就知道答案。所谓提问，就是找个人来分享她的见解。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就算出现，多半也不用当真。店长说过的。
天空灰暗，不是很多文学作品里描写的那样湛蓝。这里的湖实际上也只是一个蓄水池规模的水坑。我回到了车上，在副驾驶的抽屉里找到了已经拆开的信。
来信者流苏。大意是薄荷的死亡讣告。
我收了起来，等着店长开车回去。今天又是没营业的一天。等车开上没几年的水泥路，被车晃到睡不着的我才补上了午休。现在又刚醒没一会，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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