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可的日记］（2277/01/01）
元旦。
很好的节日，按理来说。但是如果查日记，尤其是这四年，元旦过的是越来越冷清，越来越安静。越来越闷。
06:00
“……♪长夜仍未将晓，氤氲这条街道。似是春日温度将我萦绕。明明还在祈祷，花开之时正好，却掠过眼角。”
雪化的差不多了。后厨里照常煮着一壶热水。
“……♪不安从未解消，无处求得冻醪。恍惚将我挤在某个昏暗街角。抬起头，彗星追逐着谁的尾迹。”
我从后厨向前面看过去，天还黑着，只有一个身影穿梭在座位间。
“……♪像是被判处关押，名为自由的枷与罚。忧愁却不得呐喊的冲动在心底积压。”
那是店长，在擦着前台的桌子，习惯性地边小声唱边擦，以及擦完还要用手扫一下。
“……♪这场任谁都未知晓将去向何方的旅程～”
至少现在看来，店长没唱过这首，或许是我没记。
“……♪这一趟列车将驰往月亮，在今夜，车站之上，车票在口袋中静静流淌。那曾轻抚着生命的时光，明知什么也不会变替一如往常。”
有几个咬字声音很小，但是音调很高。
“所有我见到的鲜花盛放，梦到的梦境彼方，另一座车站等待着谁的脸庞。用所谓勇气点亮，诗歌流转着的星光。”
高潮部分结束了，桌子也擦完了。店长没有再唱下去。
店长走进后厨说：“两个失眠的人，同一个凌晨……艾可，你不困吗？天天起这么早。”
“本来就觉少，店长。”我回答，顺带把鸡蛋打进锅里。“而且，习惯了。工作虽然多，每天也能落个清闲。倒是店长，出门不去酒吧点龙舌兰，还能去哪儿呢？”
“这个你就别问了。”店长并起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总归有自己的事吧。大晚上的，我出去至少因为我是成年人了。我没必要——毕竟不是你的生母——全天守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
店长向西站定，低着头看着我。太阳从落地窗射进来，从店长的身后照向我，掠过大大小小的缝隙，给店长粉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辉。店长那双粉色的眼眸仍然暗淡在阴影下，看不清其中流动的情绪。
沉默良久，店长开口了。
“艾可，……”
“嗯？”
“我有个请求，”店长看着我的眼睛。四目相对，视线交汇在中间。“无关于咖啡店，仅仅是我个人的心愿：在我死后，……”
店长顿了顿，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在你的笔记本上，用一种你当时能想到的最简单的方式，记下我埋在哪里。行吗？”
我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搂住了店长的腰，把头埋在店长的肚子上，就算难以呼吸，依旧没放手。
像突然觉得话题太过沉重而气氛不对，店长也抱住了我，右手也轻轻挠着我的头发。指甲时不时打在右耳，声音像是一种急促又不连续的呼噜声。
“所以，你怎么想？”
把头朝右边转了过去，稍微缓一口气，我把头又往店长的肚子上蹭了蹭，尽管折着耳朵有点难受。能听到一点呼吸声，平静，舒缓，和以前一样，令人安心。
店长拍了拍我的脑袋，示意我可以松开了。
我实在想不透，店长为什么要问这个，即使店长都打算冷处理这个小插曲了，也没有一点头绪。以至于店长都已经开始擦离我离柜台最远的桌子了，我才想好怎么回答。
“嗯，我会的。”
“什么？……哦。”
基本没太大反应，店长继续擦起了桌子。
……
10:22，图灵小姐从柜台走出来，跟楼梯口的监控比了个中指，随后上楼去睡觉了。
有意思的是，虽然图灵小姐在咖啡店里，暂且充当一位服务员，但有人情债必偿的店长却并没有结工资，甚至是作为小时工的工资。据图灵小姐所说，她来这里工作的性质，纯粹属于朋友之间的帮忙，算不上劳动，最多也就是临时体验朋友的生活。
“而且我还相当于是租了这的房子，”今天傍晚的时候，图灵小姐回答我：“得付租金嘛。虽然这一片儿的经济不行，但租金可不便宜。而且还算上吃穿和行，你店长不找我要钱就不错啦。”
“我都不知道是以前欠的还是前几天刚说好的，”旁边飘过来店长的一句。“总之，你这样会投机倒把的资本家就该出门左拐挂路灯上去。挺纳闷的，为什么看不着你欠别人人情呢？”
“好问题，我也想问。”图灵小姐拧开从外面买来的冰可乐，往嘴里灌了几口。“可能……因为我不怎么出门，不怎么接触新东西。没有试错，也就没有麻烦。”
店长的右手半握着拳头，撂在柜台上，四根手指很快地轮着弹了弹原木台板。声音不大，但足够听清了。
“估计是我这人太无聊了，一点变化没有的生活都能过三年。自己编程，自己焊元件，自己搞了个什么用都没有的成果，自己找能赚钱的活干。也许到最后，什么都干不成，还会扯上一堆破事。这不，马上又要来一个新的了。”
图灵小姐把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空瓶子随手扔到柜台角落的垃圾桶里——听声音是扔进去了。
“话说……你最近怎么想的？”图灵小姐看着店长。“是什么打败了无坚不摧的萱草，让她这么着急解决掉？”
“唉……”
店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
时间来到下午。4:42，咖啡屋提前打烊。
“赶走最后一个写诗的青年，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站在西南角的桌子旁的店长伸了个懒腰，左手落下时，右手却还在捏着自己后颈。
“嗯，又是一天结束了。”
……
年夜饭。
四个人的年夜饭，还是太冷清了点。围着一张桌子就坐下了所有人，放不开的反而是菜。交谈声也只是偶尔出现。
放烟花了，市里。
离得太远，连散开的火星都只能看见两三点。夜幕又像是一层雾一样，给光点添了些许朦胧。我大概能知道烟花绽开时的全貌，只是，已经不知道我所想象的样子与现实差多少。
“……有谁想去市区里看看吗？”
“都看过了，不新鲜了。”
“没人问你。”流苏小姐毫不犹豫打断了图灵小姐的话。店长盯着我，没说话。
“艾可想去吗？”
流苏小姐和店长同时说的。我摇了摇头，“不想。我大概知道什么样。可能，现在还没我想象的那么好看。”
……
“也行。既然艾可不想去，那就你们两个去吧，说不定能发现点新鲜玩意儿。”
“估计已经没人去了。就算一开始有想看烟花的心情，现在也让这气氛弄没了。”
“那怎么办啊？拉着所有人一块去吗？”
“……散了吧。”
嗯，确实很冷清。
……该说店长和我都习惯了吗？吃完所谓的饭，实际上就是米饭和炖土豆，我问过图灵小姐。她说店长是那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我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但是为什么不知道，我也没有头绪。
“你店长很我说过，情绪这东西，是潜意识从意识和记忆里学来的，从重复的行为反馈中固化的，所以尽管你记不住，但那些情绪依旧存在，没不了的。
图灵小姐又抄起店长剩的半瓶龙舌兰，往嘴里灌了几口，结果被酒辣的呛了气咳嗽个不停，忍着难受感跟我说。“所以比起那个，先让你的潜意识记住我的脸吧。”
“……喝不了别喝。”
店长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