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摇曳的灯火随着蜡烛滴落而逐渐昏暗，如同两人不堪回首的过往慢慢融化。
罗杰的眼睛避开黛比期待的眼神，沉默的言语堵在喉咙闭塞不出。
“主人？”
“嗯......当然了，绝对不会抛弃你的。”罗杰表情僵硬地回复。
黛比见过这种表情，领导给部下许下虚假承诺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表情。
以前在龙血武卫团的时候，每当自己将前辈交代的任务做完时，他们总会用这副表情推辞。
她，受够了这种虚伪的表情。
“主人大人......我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黛比双眼泪汪汪，如同装满了水一戳就破的水袋，但仍然强行仰起头，不让泪水自由落下。
“不......我，我只是——”
罗杰急忙组织起语言，但无论如何解释，都只会令自己更心虚。
因为从一开始，从罗杰吩咐瘦白公爵购置奴隶的时候，他就只是把奴隶当做牺牲品而已。
从小在帝国长大的罗杰，自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奴隶只是牺牲品，一件可以替换的零件。
“原来如此，主人只是，现在暂时不考虑抛弃我吗......”
黛比的眼眶终于流出两行苦涩泪水，喉咙也哽咽地不停啜泣，双眼很快充血而布满血丝。
我，真是个傻瓜。
不过只是一些客套话而已，我竟然真的信了。
像我这样的人，不过就是玩腻了就被丢掉的玩具而已。
自责如匕首冰镐一点一点刺破黛比冰冷脆弱的心，随着身体内仿佛传来的咔嘣一声，终于黛比忍耐已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卧室外的大厅，时不时传来兴高采烈的吆喝和掷地有声的骰子打转，看来冒险者们已经酒足饭饱，进行着饭后的休闲娱乐。
哪怕是明天将要面临九死一生的战斗，冒险者们也依旧珍惜当下的时光。
只是，这来自屋外的热闹气氛，只会单纯地令罗杰和黛比更加沉默无言，让本就宁静得吓人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黛比时不时地抬起头，望着主人尴尬的表情，充血红肿的眼球中充满了迷茫与不解。喉咙随之发出一声声抽泣。
“黛比，我没有想抛弃你，我只是......”罗杰率先打破沉默，着急地回答。
“我知道了主人......”黛比擦了擦眼眶，想停止这副狼狈的模样，可无论怎么做都只会让眼中的泪水越流越多。
“不过谢谢主人......哪怕只是客套话，哪怕只是暂时的宠爱，奴也会好好珍惜。”
少女静静地坐在原地，泪水早已将整块面庞打湿。但黛比只是微微仰头，努力让泪水倒流回去，然后强扯出一抹微笑，笑容带着些许苦涩与无奈。
比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此时她更在意主人的心情。
拜托，不要摆出这副样子。
罗杰的语言系统就像崩溃一样，眼前这个像麦子般柔弱却坚韧的少女深深触动他的内心。
那勉强的笑容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耀眼，明明泪水已经在眼眶里闪烁着光芒，仿但她依旧坚持着。
就像在那晚，明明手无寸铁，却还拼了命的用纤弱的身躯挡住贼人，保护住自己的母亲......
母亲曾告诉过他，身为帝国贵族的绅士，决不能让一名女士在自己的面前哭泣。
现在，罗杰又一次让母亲失望了。
从小时候起，罗杰就总是不听母亲的话——正因为他的叛逆造成的疏忽，才会导致那晚，贼人轻易闯入庄园内进行屠杀。
突然，黛比举起若白的手掌，轻盈如纱的手指与罗杰十指相扣。
她想起前晚，罗杰问他的那句话。
或许现在，黛比能为他做出回答：
“呜......请不要为我——呜......为我担心，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呜......就算是让奴杀人，我也会去做，请放心吧主人大人。”
“杀人......吗？”
内心的纠结如同两股高低气压的对流，在罗杰的内心激荡起一阵台风。
他开始后悔，自己收下了这位可怜而坚强的少女——她值得有更好的归宿，而不是被自己当做复仇计划的牺牲品。
当初，罗杰只是需要一个角人族的奴隶，将其培养成出色的战士，送入龙血武卫团成为龙血武卫，以方便日后接近他的仇人布莱恩。
从始至终，黛比就只是他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
明明那晚，自己向天发誓，哪怕成为被千夫所耻的恶魔，也要亲手将夺去双亲的人送入地狱。
可现在，这个将一生前程自毁掉只为复仇的男人，却因为一枚小棋子感到痛心。
如果说，双亲被杀的那晚，罗杰感受到的是刻骨铭心，如尖刀刺入的剧痛，那么现在，罗杰感受到的就是凌迟煎熬，被刀尖在体内搅动的阵痛。
这还是自失去双亲后，罗杰第一次感受到迷茫，从前的他只是一味地追求复仇，将身边的万物一概漠视。
两难的境界在罗杰的内心纠缠，强力的无力感重重压倒他，在强韧冷漠的外表下，他依旧是那晚失去了双亲，无助而迷茫的小男孩。
渐渐的，罗杰的表情也终于按耐不住，如同紧绷已久的线团突然炸裂。
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自责煎熬，将头深深地埋入黛比贫瘠的胸怀之中，贪婪的呼吸着来自少女身上甜蜜温柔的空气，不带有一丝的猥琐和下流，只是一个在外头受尽欺负的小男孩，重新渴求母亲的怀抱而已。
“主人大人......”黛比如同身份逆转一样，轻轻抚摸罗杰脑袋。“主人大人请尽管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黛比吧。”
就算是迟钝的她也能体会到，罗杰内心的纠结——或许他们两人在内心深处，都是相同的——没有未来，没有前路，没有方向的小孩。
寂静的夜慢慢沉默，连外头热闹的人群也仿佛识趣一般消寂下来。
“黛比......今后，你也可以指引我前进的道路吗？”
“当然可以主人大人，只要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尽管向奴诉说吧。”
黛比紧紧抱住罗杰的脑袋，将他的脸更加贴进自己的胸膛。
“哼......这样吗......”
罗杰将脑袋拔出，然后双眼直勾勾地与黛比对视，互相交互的眼神含情脉脉，在晶莹的泪花下显得模糊暧昧。
“你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尽管向我诉说吧......”
两人的鼻子渐渐紧贴，温热的吐息互相吹拂过冰冷的面颊，两对嘴唇只差一寸只差就会相互碰撞。
但是，罗杰退缩了，他不会对黛比做那种事情。
她现在不仅仅是罗杰的奴隶，同时也是他的引路人。
“黛比，我不会把你抛弃的，绝对不会......”
这么说着，两人将额头贴在一起，然后慢慢侧躺在床上，透过被窝相互感受各自的温热。
两个迷失的灵魂相互将手指交叉扣拢，如同两只失去半边翅膀的蝴蝶，互相扶持着飞向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