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拂草梭，压出一道道绿的海浪，粒粒草籽顺着稍显寒凉的风飞过远处。
咚咚咚——
庄园小教堂的钟声按时响起，天还未亮，只是染上些许赤色，庄园里的居民便开始一天的早间弥撒。
由于昨晚庄园来了个大城市出身的牧师西蒙，很多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贵族庄园里的雇工和农民希望能长些见识，在他们的要求下，西蒙只好亲自主持起晨间弥撒。
虽然西蒙从大学毕业后便一直云游四海，但他的目的地大多是一些信奉异端的国家，只是因为他想知道那些同样信奉一个上帝，却和帝国有着截然不同宗教习俗的人们究竟如何生活。
像这样，返璞归真的回到戒言教正统派的基层核心区域，他还是第一次。
西蒙站在小教堂的台阶上，望着逐渐聚集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这些朴实的面孔，虔诚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乡村教堂度过的时光。那时的他，也曾像这些人一样，对信仰充满纯粹的敬畏与热爱。
可现在，进入大学深入教会的黑暗面后，究竟还会保有多少笃信，恐怕他自己也不敢深究。
日光随呢喃的圣歌一同咏唱，仿佛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正在回应他们的祈祷。
人群中，有人低声附和，有人默默祈祷，西蒙的讲道并不复杂，却直击人心。
他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用深奥的神学理论，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信仰的真谛。
弥撒结束后，西蒙被一群好奇的雇工和农民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外面的世界，尤其是那些信奉异端的国家。
西蒙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讲述着他在异国他乡的见闻。
“牧师大人，那些异端……北岛人他们没有教会，是怎么选上神职人员的？那里的农民要交税吗？”一个年轻的农民怯生生地问道。
西蒙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们那里......一般由当地社区的居民民选产生并任命，也并不需要上交额外的教会税。请大家不要误解，他们或许没有我们这样的教堂，也没有我们这样的仪式，但他们的心中，同样有着对主的敬畏与爱。”
“听说北岛人的什么例外派......信条中还有人人生而平等这种异端邪说，那不就意味着守护国家的贵族领主们也要和我们这些平民一样下地干活吗！？”一名老农妇忧心愁愁的发问。
“嗯......这我还不知道，但是据我所知，北岛人现在的贵族势力正在逐渐衰退，恐怕再过一百年他们的土地就已经没有贵族的存在了。”
“没有贵族，那谁来保家卫国？谁来领兵打仗？根本就是异端邪说！他们肯定会下地狱！”顶着大粗脖子的厨师显得怒气冲冲，咒骂着他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西蒙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说道：“主是仁慈的，祂不会因为一个人信仰的方式不同而惩罚他。只要我们心中存有爱与善，主就会接纳我们。”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似乎对西蒙的回答感到满意。
然而，西蒙的心中却泛起了一丝不安。
他知道，一百年前，北岛联邦的公民大会通过决议，宣布不再向教会上交税收，甚至扬言要派出龙血武卫血洗圣都，被逼于无奈下教会承认了例外派在北岛的统治地位。
而如今身为正统派牧师的自己，发表来自北岛的异端言论，恐怕会受到同袍批判。
可他更清楚，信仰的本质不应被仇恨与偏见所束缚。
弥撒的后半段，原本庄严肃静的宗教礼仪，转而变成一场社交聚会——穷人的社交聚会，庄园内的居民们平日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机会聚在一起唠嗑家常，谈论国事，聊聊八卦。
就在这时，罗杰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口。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坚定。他远远地看着西蒙，似乎在等待什么。
西蒙见状，向众人告辞，随后走向罗杰，跟随他走到教堂外的花园中，晨光洒在两人身上，带来一丝暖意。
“罗杰少爷，您看起来好多了。”西蒙微笑着说道。
“感谢你的药水，我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现在感觉全身的器官都换新一样。”罗杰稍微伸了个懒腰。“你要的物资，待会就装上马车，不过数量可能有点多，估计要忙好一阵。”
“不要紧的，反正这里离城内也不到一天行程。”
“话说，要是巨龙真的袭击，你会怎么做？就算是圣都的教堂也难以容下清水城十几万人。”
“不知道......能收多少是多少吧，反正不管是市议员，还是富商，或是街头的乞丐，我们都一概收纳。”
“我想那些身着光鲜的市议员应该不会想和乞丐挤在一起吧。”罗杰插科打诨道。“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因为教会的什么三阶理论吗？神职人员的责任就是要救济他人之类的话？”
“当然了！如果每个人都能按照上帝的指示，好好服从自己的义务与命运，那么地上天国早就实现了！”
西蒙被气得有些脑袋发昏，冲动之下说了一串气话，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
“对不起，我并不是针对——”
“没事，我本来也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名誉。”罗杰眼睛疲倦地打了哈欠。“只不过，你不是贵族，大概不清楚教会的所谓理论中，存在有巨大的缺陷吧？”
“缺陷？在下洗耳恭听。”
“嗯......首先，在理论中贵族的义务是保护人民，但实际情况中，贵族实际上只会保护自己领土上的子民，最多再加上国王的子民和盟友的子民，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简单来说，贵族都只是护着自己东西的自私鬼。”
“只护着自己......自私？”西蒙若有所思的默默点头沉默。
“就像北岛人一样，由于他们地处海外，教会很难在那里掌控教民，反倒令北岛人认为教会都是中饱私囊的废物，才导致他们才会认为自己理应不需要向教会交税吧。”罗杰一片长论仿佛大逻辑家。“就算上帝真的给每个人都决定好了命运职责，但在实际过程中，你我这样的凡人也只会背负那些有直接利益相关的命运。”
说到这，罗杰突然语塞，仿佛又想起什么心事。
“罗杰先生。”西蒙敏锐的觉察到。“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那就向牧师，向上帝告解吧。”
“告解吗？......看来我也不是孤独的，在历史上恐怕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样被心事所扰，所以才发明出告解这种仪式吧。”罗杰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就像我刚才说的，贵族只会护着自己的东西，但之前，就在几天前......我没能.......没能保护好属于我的她......”
罗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他的目光游离，不敢直视西蒙的眼睛，只是盯着脚下的草地，仿佛那里藏着他无法面对的过去。
西蒙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知道，此时的罗杰需要的不是劝诫，而是一个倾听者。
“她……黛比，是我买来的奴隶。”罗杰的声音微微颤抖，“起初，我只是想利用她的能力。她是角人族，精通魔法，我想借助她的力量完成我的复仇。可是……后来我发现，她不仅仅是我的工具。她……”
罗杰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压抑内心的痛苦。
“角人族奴隶？”西蒙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让罗杰继续宣泄。
“那天，我为了复仇，把黛比也缠进去，最终她变成了一只怪物，而我……我却抛弃了她。”罗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事后，我认为那是正确的选择。我以为抛弃她，就能保护更多的人。可是……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我……我只是在逃避责任，我当时并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出于害怕。我不过是在用理智来当做我的借口，让我能心安理得厚着脸皮活下去罢了。”
西蒙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轻轻拍了拍罗杰的肩膀，低声说道：
“罗杰少爷，悔恨是人之常情。但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自己的错误。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这就是迈向救赎的第一步。”
罗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连她的脸都已经逐渐想不起来了......”
“脸？忘了吗......”西蒙深吸一口气，然后翻找着自己的随身背包。“罗杰少爷，黛比的事情我也听比莉提到过，她是长着金发碧眼的角人族......对吧？”
“是，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些不过只是标签，细节......她的脸具体长什么样子，我实在是回想不起来——”
“看来，我们的相遇肯定是命运，是上帝的安排。”说着，西蒙从包里拿出一小本相片册。“这是我在一艘奴隶商船上，拍下的照片，这里应该有你苦苦找寻也求不得的东西。”
西蒙将相片册递给罗杰，罗杰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这本小小的册子承载着千斤重量。
缓缓翻开，一页页的照片映入眼帘——水手们的喧嚣、狭小潮湿的奴隶货舱，被囚禁的奴隶们麻木的眼神……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突然，罗杰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页上。照片中，一个金发碧眼的角人族少女正如同人偶娃娃般静坐在椅，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就像刚不久才被别人抛弃了一样，衣服破破烂烂，面色也如失血已久的尸体一样惨白。
但即便如此，她的容貌依旧清晰可见。
“黛比……”罗杰的声音几乎哽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少女的脸庞，仿佛想要透过这张纸触摸到她的真实存在。“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她的......她的照片？”
“我还记得当初我拍了她的照片后还被比莉骂了一顿，大概从那时起我们的因缘就扯在一起。”西蒙半开玩笑道。“上帝注定要让我们相遇，一如今天这神圣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