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k wil nog voortleven, ook na mijn dood!
我希望在我死后仍然活在人们心里!
——一九四四年四月五日 安妮·弗兰克
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挥之不去的冰冷气息。医生背着手站在我的床边,白大褂的衣角纹丝不动。窗台上,一束白花在透过薄纱窗帘的微光里挺立着,花瓣舒展,是前几天那个黑发少女——我的青梅竹马夜嫁带来的。阳光吝啬地涂抹在花瓣边缘,让那纯粹的白色带上一点脆弱的暖意。每当风吹动窗帘,花香便混合着更浓重的药味,一阵阵地涌过来。
医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混杂在那阵花香里:“希望你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我以为自己早已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把眼泪流干,把恐惧嚼碎咽下。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喉咙深处还是猛地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视线瞬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想把那丢人的呜咽堵回去,可肩膀还是不争气地颤抖起来。压抑的抽泣声在过于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医生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垂着眼帘看着我。她的表情藏在口罩和眼镜后面,模糊不清,只有那双镜片后的绿色瞳孔,像两潭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没有安慰,没有催促,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涟漪。她就那样看着,直到我狼狈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用尽力气挤出破碎的话语:“不……不要再,继续了。还是……放弃治疗吧。”
我抬起头,固执地迎上那双绿色的眼睛。我看到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点细微的波动几乎让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指责我的懦弱,或者用专业术语再分析一遍渺茫的希望。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留下的话语轻飘飘,却像铅块一样砸在地板上:“休息一下,再好好考虑吧。”
放弃治疗。这个念头,其实早已在我心底盘旋了很久。像一个幽灵,在每一个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深夜,在每一次看到父母眼中那混杂着疲惫、疏离和公式化关心的眼神时,它都会悄然浮现。只是今天,借着这股崩溃的余波,我把它说了出来。说出来的瞬间,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平静感。
既然终点已定,何必再让这副残躯经受更多的折磨?何必再让那些早已疏远的人,背负上名为“尽力”的枷锁?不如……就这样吧。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物,安静地蒙尘,安静地腐朽,直到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也被时间抹去。
9月25日,星期三
通常,我这个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准废人”,是绝不会独自离开医院,走进市区的喧嚣里的。但今天,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驱使我走了出来。像一只急于逃离牢笼的病鸟,哪怕翅膀已经沉重不堪。
诊断书带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虽然早有预期,但当“终点”被如此清晰地标注出来时,那种源自本能的、对彻底消失的畏惧,还是瞬间攫住了我。幸好,当时只有医生在场。那点微不足道的、在他人面前维持体面的自尊心,在那一刻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雨不大,但绵密,从中午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手中的黑色折叠伞承受着雨滴持续的敲打,发出沉闷的声响。只是举着伞,手腕传来的酸痛就清晰地提醒着我身体的退化。两年多的病床生涯,肌肉在无声无息中流失,力量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流逝。虽然还不至于像个真正的废人那样需要搀扶才能走路,但像从前那样背着书包在城市的脉络里随意穿梭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每一次迈步,都像拖着无形的铅块。
市立图书馆灰扑扑的旧楼出现在视野里。我走到屋檐下,试图把湿漉漉的伞收拢。束带上的金属扣生了锈,卡住了,任凭我怎么用力,伞面都固执地弹开,再次变成一只湿淋淋、张牙舞爪的黑色水母。图书馆门口空空如也,没有提供伞袋的装置,也没有拿着拖把随时准备清理水渍的勤快管理员。只有前台后面,一个穿着制服、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正用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雨滴从我的伞尖滑落,滴在光洁的地砖上,“嗒、嗒、嗒”,很快就在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工作日的午后,又是雨天,图书馆里冷清得几乎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沉默地矗立着,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沉静气息。这地方我很熟悉。生病前,每周六在对面商业大厦上完补习班,家又只隔一站地铁,我总会溜达过来,在这里消磨掉下午的时光,顺便借几本书带走。这里承载过我太多埋头于习题和故事里的周末。
现在,我更想去学校待一会儿。但看看时间,午后已深,临近放学,去了也待不了几分钟,反而显得刻意而尴尬。想了想,还是拐进了这座熟悉的、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滞的堡垒。
推门的声音很轻,没能惊动前台的瞌睡虫。她只是不舒服地动了动脑袋,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图书馆内部比门口更安静,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劣质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轻微“哒哒”声,以及雨水拍打在高大玻璃窗上的“啪嗒”声。这混合着书香、寂静和雨声的环境,的确有种奇特的催眠魔力,难怪管理员小姐睡得那么香。
我放轻脚步,熟门熟路地走向“轻小说区”。这是去年才开辟的新区域,但在这座小县城的市立图书馆里,所谓的“新”也打了折扣。书架上的书大多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卷边,印刷的油墨也褪色发淡。题材更是以几年前的推理和日常向为主,那些席卷书店的、光怪陆离的异世界冒险故事,在这里难觅踪影。它们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时光,安静地落着灰。
我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推理小说。窗玻璃上爬满了蜿蜒的水痕,外面的世界被分割成模糊晃动的色块。我翻开书页,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总也沉不下去。书页上的铅字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进不了脑子。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看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滑落。前台的管理员小姐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虚空,眼神放空,显然还没从瞌睡中完全清醒过来。
“疾病会让人觉得时间开始变得格外的漫长,每一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一般,而幸福的事情又会让人感觉时间转瞬即逝,那么何不去试试放下一切,好好去享受幸福的事情呢?”
办理出院手续那天,细雨蒙蒙,夜嫁来了。她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站在医院门口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在她身上晕开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突然开口,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点故作轻松的味道。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知道比较好的事情,到死之前会遇到多少这类事情,全看那个人的运气了。”她晃了晃伞柄,几滴雨水被甩落,划出短暂的弧线。“还有啊,也有很多不去想才能活得痛快的事情,会思考多少这类事情就全看那个人本身的特质了。”
我有些错愕,下意识地问:“……你干嘛突然说这个啊?”
夜嫁侧过头,隔着细密的雨帘看我。那是我那天第一次仔细地看她。挑染成黑金色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眉,眼神清澈而直接。她的脸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看了几秒才意识到,是化了淡妆。薄薄一层粉底,让她的肤色看起来更均匀,唇上涂着淡淡的樱花色。这微小的改变,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我有些陌生的、属于“大人”的精致感。
“你认为呢?”她追问,目光没有移开。
“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笨拙地安慰,试图给我这个即将走到终点的家伙打打气。但我心底一片荒芜,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幸福”值得我拖着这副残躯去付出代价追求。
夜嫁大概读懂了我沉默里的茫然和无谓,她微微扬起伞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轻快的弧度,声音也刻意拔高了些:“──我先回家啰,阿简你也早一点回家。”
说完,她没再停留,转身融入了灰蒙蒙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那时……还是中午吧?而且午休时间早就过了。夜嫁这家伙,又旷课了。
生病这两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越来越厚的墙。父母、朋友、同学……他们的面孔在墙的另一端逐渐模糊、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感,如同藤蔓般在心底滋生、蔓延。我本能地开始后退,减少交流,缩回自己的壳里。这算好事吗?或许吧。毕竟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与其在终点临近时,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混杂着悲伤、怜悯和也许还有一丝解脱的表情,不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场,一个人安静地等待终点,然后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这才是……属于黑哲简的结局。
分不清这算好还是坏。或许,对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来说,这是种提前的告别?与其在临终时看着亲人朋友悲痛欲绝的脸,徒增他们的困扰和伤感,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像清理掉一件不再需要的旧家具那样,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这似乎……更符合我的性格。
“啊……糟了。”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自语。等我猛地从漫无边际的思绪泥沼里拔出神智,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冷酷地指向了闭馆时间——六点半。那位前台的管理员小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和被打扰了清静的不快。
意识到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一阵尴尬的热意瞬间涌上脸颊。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眼前微微发黑。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小说,才发现连三分之一都没看完。
“抱歉抱歉!”我的声音因为慌张而有些磕巴。
管理员小姐看着我窘迫的样子,那点不快似乎消散了些,她勉强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额…没事,也没耽误太久。对了,您要是对这本感兴趣的话,可以办理借阅手续带回去看。”她的指尖点了点桌上那本被我“冷落”了的小说。
“啊…好……”我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我对这本书本身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刚才的阅读近乎梦游,连主角的名字都没记住。但管理员小姐的目光落在那翻开的书页上,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催促。也许是不想再麻烦她,也许是出于一种对“书”本身的惯性尊重,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押金,登记,把书塞进管理员好心提供的一次性塑料袋里。走出图书馆大门时,“闭馆”的牌子已经挂了出来。撑开那把不听话的伞,雨势比中午大了不少,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扑打在脸上,眼镜镜片瞬间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视野变得模糊。我摘下眼镜,胡乱地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
长长地呼出一口在图书馆里积攒的、带着书尘味的浊气。我随着下班放学的人流移动了几步,却并没有走向最近的地铁站入口。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我调转了方向,逆着匆忙归家的人群,走向了另一条更远、更僻静的回出租屋的路。
那间位于破旧公寓楼顶层的出租屋……心里对它实在提不起任何期待。两年没人踏足,想必早已落满灰尘,冰冷得像口棺材。里面的摆设大概会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凝固在时光里,只是更加陈旧、更加死气沉沉。那种缺乏“人气”的空旷感,光是想想就让人胸口发闷。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学校?早已格格不入。朋友家?只会徒增彼此的尴尬。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头游荡?似乎也没有意义。就在这种无处可去的茫然中,一座横跨在浑浊河流上的老桥,出现在视野尽头。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我在桥头停下了脚步。雨水混合着河水特有的、带着土腥和水藻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的雨水浸湿了栏杆的铁锈,我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上面,触感粗糙而湿冷。目光投向桥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发出沉闷的“哗哗”声,不知疲倦地向远方奔流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河水在视线里不断流淌、流逝。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连汹涌的波涛似乎都显得平静了一些——或许只是眼睛适应了那单调的律动。
雨,不知何时停了。抬头越过黑色的伞沿望向天空,依旧是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下一场雨。
就在我像个木桩一样呆立在桥中央时——
……好想跳下去。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冰冷地钻进脑海。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并非对生活本身感到多么深刻的绝望,即便是在刚确诊绝症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更多是“啊,居然是我中招了”的荒谬感和茫然。但此刻,“想就这么跳下去”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却觉得无比贴切。它不是“想死”,更像是“想消失”。一种彻底的、不留痕迹的、被这浑浊的河水带走一切的渴望。
褐黄色的激流在脚下唰唰作响,永不停歇。
我绷紧的肩膀微微放松,身体更靠近了湿冷的栏杆一些,仿佛那粗糙的触感能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呼——”一声长长的、带着疲惫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唇边逸出。
是因为在医院那个充满消毒水和死亡气息的牢笼里待了太久吗?日复一日地浸泡在那样的环境中,无论愿意与否,死亡的阴影都如影随形,让人不得不直面那终将到来的终点,以及通往终点那段漫长而痛苦的、名为“等待”的折磨。
——不对,真的是这样吗?
河水单调而巨大的“哗哗”声充斥了耳膜,仿佛要淹没一切思考。
……仔细想想,“想消失”的念头并非第一次造访。它只是从未说出口,像一团潮湿的、冰冷的雾气,很早以前就悄然弥漫在心底深处,只是被日常的喧嚣掩盖了。
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碎片要浮出记忆的水面,但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
这种心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在这近乎放空、被河水声催眠的瞬间,游离的视线猛地捕捉到了河心异动!
在我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在河流中央一块被水半淹没的黑色巨石上,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下方奔腾汹涌的黄褐色河水,纵身一跃!
“啊?”
大脑一片空白。视觉信号传递到神经中枢,理解却滞后了。等那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那身影已经在湍急的浊流中猛地砸开一片水花,瞬间被翻滚的浪头吞没,只剩下微弱的挣扎痕迹。
“开什么……玩笑……?!”
雨后暴涨的河水异常暴烈,裹挟着巨大的力量。那瘦小的身影在浑浊的浪涛中沉浮,仅仅几个呼吸间,就被冲向下游,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就在那浑浊的黄褐色中,一抹耀眼的、湿透了的金色,像绝望中的信号灯,在翻涌的泡沫中一闪而逝!
我正处于下游!
求生的本能在水下挣扎,那身影正被水流裹挟着,朝我所在的岸边方向冲来!身体在意识做出判断之前就擅自行动了!
“啪嗒!”手中的雨伞和装着书的塑料袋被我随手扔在湿漉漉的桥面上。我几乎是踉跄着,用尽这具病弱身体能爆发的最大速度,跌跌撞撞地冲下桥头的斜坡,奔向浑浊的河岸边!
河水浑浊湍急,目测深度或许只及成人腰部,但水下情况不明,更危险的是雨后河底堆积的、吸力极强的淤泥!以我现在的体力,贸然下水无异于自杀!
目光焦急地扫视岸边!堆在防洪堤旁的一捆废弃建材映入眼帘——是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料!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我扑过去,咬牙抽出了其中最长、最粗壮的一根,木头的毛刺瞬间扎进掌心。
“喂——!!能听见吗?!抓住棍子!!!”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嘶吼,声音在空旷的河岸上显得异常尖利。同时将沉重的木棍尽量探向河中,伸向那个在浊浪中沉浮挣扎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听到了!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黄褐色的水中伸出,带着求生的本能,死死地、用尽全力抓住了木棍的另一端!
**好沉!**
一股巨大的、完全超乎想象的拉力沿着木棍猛地传来!我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拽得向前扑去,半边身体瞬间被冰冷的河水溅湿!虎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粗糙未经打磨的木棍表面像砂纸一样磨破了皮肤!我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岸边的湿泥,腰部下沉,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水流的拖拽,感觉手臂的肌肉都在悲鸣!
“喂!别拽!!这里水不深!稳住!站起来!!”我再次嘶喊,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手掌的刺痛和手臂的酸麻让我几乎要脱手,但求生的意志(不只是对方的,此刻也混杂了我自己的)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抠住粗糙的木棍!
也许是听到了指令,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让她冷静了一丝,水中的挣扎减弱了。那身影开始尝试在汹涌的水流中稳住重心,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站直身体,抵抗着水流的冲击,缓慢地向岸边移动。
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汗水混着冰冷的河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手臂的肌肉在极限负荷下颤抖着。终于,当她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岸边的湿泥时,我猛地将木棍向岸上一带,同时自己也因脱力向后踉跄一步,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沾满泥水的河岸上!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贪婪地攫取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裤子和半边外套,寒意刺骨。眼前阵阵发黑。
在我身边,几步之外,那个被我拖上岸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湿透的幼兽。她抱着膝盖,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浑浊的河水从她湿透的金色长发和单薄的衣物上不断滴落,在身下的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那抹金色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紧贴在她苍白的脸颊旁,狼狈不堪。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听到压抑的、带着水音的喘息声。
冰冷的河风卷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们就这样,一个瘫坐在泥水里狼狈喘息,一个蜷缩着瑟瑟发抖,在雨后的寂静河岸边,构成一幅怪异的画面。横在两人之间的,是那根沾满泥污、救了她一命的粗糙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