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垃圾堆组成狭窄的走道里,戈迈尔不停地奔跑着,却还是能感到身后的追击者死咬不放。浑身的绒毛已经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纷纷硬化张开,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临时的防护层。脑内的战斗模块飞速分析着袭击者的攻击轨迹,右臂死死地钳制着刚才扑倒的家伙,将他当作肉盾。每次攻击袭来,戈迈尔都会精准地调整位置,让对方用身体挡下。
那倒霉蛋先是被一路的垃圾撞得撞得七荤八素,接着又不断遭受同伙的攻击,每一声惨叫都被会被下一次重击打断,全身上下被戈迈尔的硬化的毛刺扎得血痕累累,已然奄奄一息。不过戈迈尔可不会同情这家伙,只是冷酷地将他当做武器,狠狠抡起,砸向一个偷袭失败的瘦小身影。
几声怒吼在垃圾堆间回荡,数个大块头朝着他冲来,试图合力将戈迈尔压制在地。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戈迈尔的反应速度与身体强度,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有一道声音在戈迈尔的脑中反复提示,不停给予助攻。
[路径指示,前方6点钟方向有湍急河流。立刻跨越,甩开袭击者。]
“真是一点都不想和这些人胡闹了下去了!”戈迈尔低声骂道。虽说身体上尚无伤处,对付这些垃圾场居民也没耗费什么力气,但是连续不断的信息输入所带来的头疼让他难受得咬牙切齿。
他猛地将手中的人肉护盾举过头顶,用力甩向身后追兵,伴随着对方凄厉的惨叫声,戈迈尔照着侦测系统的指示一跃而起,起身越过巷道尽头,重重地落在河对岸的一片黑暗之中。
刚一落地,戈迈尔便用力撕下脸上的黏着物,深吸一口气,苦涩而辛辣的气味顺着鼻腔灌入肺里。他咳了两声,抬眼望去,追兵早已停在对岸,那些身影犹豫片刻,最终慢慢退去,在垃圾堆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戈迈尔一人站在原地。
戈迈尔低头看去,才发现眼前脚下的土地并非河滩,而是布满裂痕的路面,那“河流”也并非真正的河水,而是黑色的工业废水,从一根根排污管道中喷出,顺着冲刷出的沟渠流向远方。
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戈迈尔启动电子眼的夜视功能扫视四周,眼前的景象竟与刚才截然不同。虽然依旧是大片废墟,但这片区域少了垃圾与污水的堆积,空气中的腐臭味也稍稍减弱。那条奔涌不息的工业污水河如同一道分界线,将垃圾场与这片相对“干净”的废墟隔离开来。
“两界分割的河流吗……”戈迈尔自语道,“真是荒唐的比喻。”
[提示,目的地距离你仅一公里,请立刻沿着导航前往。]
“够了!我知道,别再我脑子里嗡嗡叫了,立刻给我关机。”尽管头痛欲裂,但戈迈尔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种族异能?神圣血脉?未知力量?公司从不屑于谈论这些所谓的“异界天赋”。在公司眼中,员工只是可量化的“数据”。无论个人意愿如何,一旦成为公司的一员,都要接受改造,安装统一标准的植入物,化身标准化的零件,嵌入公司那庞大的机器中,最终换取一个存在的工号。这便是他作为部落民要想进入所谓的文明社会,不得不支付的入场券。
戈迈尔在废弃街道中一路小跑起来,这里仿佛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净土”,只有残垣断壁沉默地在黑暗中矗立着,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周围安静得出奇,检测不到附近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还没跑多远,戈迈尔的步伐又慢了下来,只因他看到了一件罕见之物——一根烈晶岩灯柱。灯柱早已断裂,只剩下半截孤零零地插在地上,却仍散发出微黄的光晕。晶岩表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像是一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而非简单的照明工具。
光圈洒满地面,形成半球状的领域,同时不断向周围释放暖流。这不是简单的光亮,而是灯柱内部中蕴含的超自然力量,有的世界将其命名为“以太”,有的世界则称之为“魔力”。
“这种灯必须委托专门的工匠才能制造,通常是富豪用做豪宅里的装饰或氛围灯。”戈迈尔咽了口吐沫,如同被灯火吸引的飞蛾,下意识地踏入了烈晶岩灯柱的领域中。以灯柱为圆心,光照内的废墟被映照得宛如梦境,建筑残骸的表面还能看到模糊的神祇与符文,和戈迈尔曾待过的都市截然不同,缺少大城市的冷硬和死板,反倒多了股圣洁的氛围。
戈迈尔眯起眼,内心生出几分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欣赏废墟。
“旋钮市......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心中浮现疑问,“就算是最高级的维度贸易点,也不可能存在这种建筑。材料看起来完全不像市面上主流的合金或者构筑土。单凭我的电子眼根本分析不出其中的成分。按理说,不同世界的建筑材料在异域交错时,空间稍有扭曲就会崩成粉末......”
他用手抚摸着残骸表面,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这质感,倒像是故乡圣山上那座神庙所用的石料。”
戈迈尔愣了一下,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家乡?可正是这一瞬的思绪,无数过去的片段像是找到了指引的旗帜,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心头。自己离开故乡的决绝与痛苦,那些不愿回望却总在梦中浮现的记忆,一个个冲破脑内芯片的抑制,让他的内心逐渐泛起的酸涩的感觉。
就在这时,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在脑中警告。
[检测到情绪波动异常,请立刻服用镇静剂。你的任务目标,距离当前位置不足500米,请尽快完成。]
戈迈尔收回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被公司强迫植入体内的各种义体,自激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再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真是些该死的玩意儿。”
戈迈尔重新加快脚步,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浪费了,东西必须尽快交到那个男人手上。
一个长相滑稽的卡通人物出现在他的电子眼中,动作浮夸地直指前方的一处光点。这本是某位领导的恶趣味,可是为了取悦他,员工们不得不使用与他喜好类似的引导智能。
很快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看上去近乎完好的二层建筑,与周围破碎的废墟格格不入。窗户内还有光透出,仿佛是黑暗中唯一清醒的存在。
在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后,戈迈尔才大步迈向那座房子。房子门前挂着一块用铁皮制作的招牌,和房子本身的风格毫不相衬。铁皮上歪歪扭扭地用人类通用语刷着几个大字——“杨的杂务所。”字体陈旧,部分油漆已经剥落,像是很多年前刷上去的。
戈迈尔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大门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不同于之前所见的另一副光景。
房子里到处布满电线,像蜘蛛网一样飞线交错,凌乱地固定在墙面上。除承重墙之外的其他墙体几乎全被打成了筛子,千疮百孔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弹孔,有些破洞甚至直接贯穿了房间,无数条网络光纤在孔洞中穿梭,仿佛是被编织进墙体一般。
几台老旧的显示屏被安装在天花板上,持续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字符,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不知道用途的电子设备,零件和电路板散落一地,散发着电子元件烘烤过后的焦糊味,好像来到了某个无证机械师的地下黑作坊。
“咳咳,你好先生,欢迎光临杨的杂务所,请移步二楼详谈。”
一道嘶哑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响起,在杂乱无章的房子里回荡。数支老旧的扩音器安装在墙与墙之间的夹角间,上面还连接着小型监控摄像头,正微微转动,集体对准远道而来的客人。
戈迈尔对着摄像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随后走向通往二楼的方向。然而,原本通向二楼的楼梯早已坍塌,断裂处布满焦黑,看上去像是某种爆炸留下的痕迹。金属板焊接而成的简易梯子取代了楼梯的位置,上面铺着薄薄的木板,每踏一步都会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仿佛随时可能断裂,将人抛回到一楼。
戈迈尔只好谨慎地扶着旁边的铁扶手,缓慢地向上攀登。心里则不断犯着嘀咕,“这家伙就在这种地方生活吗?费了老大劲找到这里,真的值得吗?”
二楼的景象同样凌乱不堪,整层楼只有一个房间还完好无损,被厚重的铁门牢牢封住,像是在防备什么似的。一个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交通指示牌朝向铁门的正中央,发癫似地频闪。
“请进,先生。”伴随着一声“咔哒”响,铁门的电子锁从内部解开了。
戈迈尔愣在门前,盯着那门把手,手指微微攥紧,心里冒出几分疑虑。
“这家伙搞得神神秘秘的,我真的该进去吗?”
就在这时,那只惹人厌的卡通人物又一次从他的眼眶中爬出,对着门把手蹦蹦跳跳,甚至抬起屁股,作出不雅的嘲讽。
“算了,就算他靠不住,全凭我自己也能完成,更何况这本就是应该交给我的任务。”
不再犹豫,戈迈尔深吸一口气,拉动了门把手,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白雾从房间里向外弥漫开来,将他全身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