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豪雨

作者:索何夫 更新时间:2024/12/25 11:48:18 字数:2627

1.

暴雨不断从天空中落下,就仿佛有某个狂躁的神灵将苍穹粗暴地捅开了一个大洞,让天河之水汹涌而出。闷热的风暴就像是一堵蒸汽形成的高墙,在已经废弃数十年的空旷街道上咆哮着来回奔突,长剑般的闪电疯狂地劈入残损的高楼之间,宛如因陀罗狂怒的具现。

虽然在人类的文化中,雨代表着生命,但是,这炽热的豪雨是个例外:位于梅露露皮肤下方的温度传感器告诉她,此时此刻,北纬九度十五分的温度,是六十一点一摄氏度,湿度则高得无需计算。即使作为恒温动物,人类拥有着极为优秀的汗腺散热系统,但在这样的高湿度酷热之下,这套系统也无法运作,一个健康的人类只要在这里待上几十分钟,就会死于体内循环废热无法排出导致的热射病。

当然,梅露露自己是个例外。穿着带荷叶边的青色连衣短裙,戴着蕾丝发卡的她毫无防备,负手伫立在一座坍塌大半的高楼之下,任凭炎热的风暴从身边呼啸而过——毕竟,虽然有着几乎看不出与真正人类区别的躯体,甚至有着仿造的呼吸和体温,但梅露露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类。

她是一名仿生人形调查员,已经在这闷热的地狱之中持续执勤了超过三分之二个世纪。

诚然,在地球历史上,高温时代并不罕见,但是,发生在工业革命之后的大升温却是史无前例的:在一个世纪前的21世纪下半叶,全球灾难性变暖堪堪达到顶峰,全球均温甚至与大名鼎鼎的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相持平,大量淤积在地球大气层内的热能,将整个热带变成了笼罩在近乎永恒的瓢泼大雨和癫狂的风暴中的地狱。

低纬度死亡带就此诞生。

在铺天盖地的雨幕稍微变得稀疏之后,梅露露从废墟之下走了出来,在曾经是城市公园的地方漫步——在百年之前,这里曾经是树木葱茏的绿地,但现如今,剩下的仅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炎热和高湿度对于植物而言,同样是致命的。过高的温度导致了作为呼吸作用必要的催化剂的各种酶逐渐失活,让植物的碳水化合物-能量转化无以为继。于是,无论是参天大树还是卑微的杂草,几乎都在炽热中死去,日复一日的暴雨残忍地冲刷掉了地表的土壤,只剩下了无尽的荒漠。

就这样,一个在过去的人看来无比讽刺的组合,出现在了这个世界的赤道上:永恒的暴雨,以及一望无际的沙漠。滚热的雨水落在沙与岩石上,水蒸气如同氤氲的幽灵般腾向天空,而这些“幽灵”,是这个永恒暴雨世界中唯一能让人感到些许活力的东西。

不,在这些“幽灵”之中,似乎还有别的“某物”存在。

当一道阳光从积雨云的裂隙中偶然投下时,梅露露注意到,有一团物体正在热风之中飘动。在一开始时,她以为,那只是一只废弃的塑料袋,一件人类尚且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时留下的遗物,但在稍微调高了机械眼的解析度、又切换了多个光谱频段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太准确。

那似乎是一只活物。

2.

“什么?你说你找到活物了?不是微生物,不是毫米级的褐藻或者红藻,是体型更大的宏观生物?”

“对,我可以确认。而且当时的影像,我也已经记录下来了,”在通讯信号稳定下来之后,梅露露斜倚在集装箱式营房的内壁上,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那是生物、甚至是动物的可能性很高。”

“真的假的?”在防水通讯器的屏幕中,穿着白大褂的红发小女孩抱着双肩,半信半疑地说道。就像有着正常人类绝对不会有的紫色长发与红紫双色异色瞳的梅露露一样,艾丽娅也并非人类,而是队伍里的另一位仿生人形调查员。

在赤道周边地区的生态环境开始崩溃、人类被迫向极地方向逃亡时,为了保持对新出现的“死亡带”区域的情况的掌控,大量的传感器和自动化调查设备被留了下来。其中也包括了少数被刻意制造成美少女形象的仿生人形调查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时的负责人认为,有必要通过传媒节目的形式让所有人都知道低纬度地区的状态,因此,每个月都要策划一档关于“死亡带”的节目。而为了吸引观众、同时提高节目的观赏性,负责在节目中出境的梅露露等具有高级人工智能的机器调查员,全都被设计成了这样的形象。

只不过,随着地球气候达到新的平衡,“死亡带”不再扩展,这档节目在近些年来,已经变成了收视率非常有限的美少女悠闲日常秀。像梅露露这种人气高一点的还好,至于担任技术员角色、人气平常的艾丽娅,基本上已经沦为报道“本月均温,月均降水量,气压状况”这些无聊数字的纯粹报幕员了。

正因如此,她才会这么兴奋。

“是真的。”梅露露认真地解释道,“虽然看不清楚,但我觉得那应该是某种经过高度进化的刺胞动物。”

“刺胞动物?水母那样的?”艾丽娅皱起了眉毛,“它们怎么会在天上飞?”

“我知道刺胞动物通常需要生活在水体中。但你也知道,现在的赤道地区,空气湿度已经高得和泡在水里没多大差别了,特别是在下雨的时候,”梅露露说道,“而且,我的光学传感器元件的状况好得很,不会看错。”

“是吗?那你最好争取再搜索一下发现目标的区域。毕竟我们都知道,在死亡带里见到大型动物可不容易,”艾丽娅说道,“我会尽快调查相关资料,如果可能的话……呃……”

“怎么了?”

在发现艾丽娅露出惊讶的神色之后,梅露露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才注意到,刚才有东西从集装箱式营房的大门里溜了进来。由于在死亡带,别说人类,连活着的较大动物都看不到,因此,梅露露几乎从不会关上这座位于某山洞深处的集装箱式营房的大门。

而现在,有东西进来了。

在湿热到正常人近乎无法呼吸的空气中,一朵半透明的小小“花朵”在空中绽开,缓慢游动着接近了梅露露。事实证明,梅露露之前的猜测没错,这朵“小花”的结构确实很像是某种水母。

只不过,它的“伞盖”比普通的水母更大、更薄,看上去像是一层充气滑翔翼,而下方的触须则变成了面积更大的飘带状。这让它可以轻易地兜住空气中的热浪,在湿润的风中轻飘飘地浮扬。

虽然有毒的海蜇会引起许多人本能的恐惧,但梅露露并没有人类的本能,而且她也能猜到,这个小东西并没有毒——在它的体腔中央,存在着一团黄绿色物质,似乎是与之共生的藻类。很显然,这是一只依靠阳光和空气中的水分就能生存的自养生物,而非掠食者。

而且,它……实在是非常可爱。

纵然不是真正的人类,但梅露露也搭载了可以模仿现代智人思维的完整程序。因此,她当然能够理解“可爱”这个概念:当这只仅仅比她手掌略大的小生物舞动着绕着她转起圈来时,从云层裂隙中洒下的阳光恰好照进了它富含水分的躯体,让它的表面出现了闪烁不定的七彩光泽,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有生命的霓虹灯。

在不知不觉中,看呆了的梅露露下意识地朝它伸出了手,不过,小生物并没有理解她的动作所包含的善意。就在梅露露的指尖即将触到它的躯体时,这个小生物突然收缩了一下,翻滚着躲开了梅露露,然后从房门里逃了出去。

不过,它的存在已经被梅露露双眼的摄像功能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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