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年墨染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天她说，这是她在和我写生过后画下的一则短漫，说是在回到家之后突然有了灵感。”
夜漫看到李鸿远一脸惊恐的模样，本能地想要先安慰他，但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触碰不到对方。
“没事……我得缓缓……”
强忍着喉咙里的异物感，他从大厅的饮水机旁拿了一个塑料杯，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一杯清水下肚，他长舒了一口气，恢复到以往的状态。
“咱们坐着聊吧。”夜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文件夹，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二人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落座，李鸿远和夜漫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看夜漫的眼神也越来越怪。
“不至于这样吧，我看起来很吓人吗？按理来说，你早就该在刚见到我的时候就开始警惕我才对。”
“我……我只是越想越怕，在车站那会儿我还能保持冷静思考，但看到那幅画的后续之后，这一切都变得细思极恐了……”
他陷入了真实与虚拟的旋涡之中。
“夜漫，你觉得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到底是现实，还是她画笔下的世界，又或者……我从那次实验开始，就一直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
李鸿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手肘边传来沙发特有的柔软触感，大厅的中央空调温度也正合适，一切似乎都如同往常一样运作着。
但他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自己的五感了，说不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你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吗？就算你弄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你不会想着逃避吧？”
“不，我只是觉得，当我不再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这一切都失去了实感的话……那追寻真相本身是不是也失去了意义？”
李鸿远提问道，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自己所追寻的或许只是一片虚无。
“我倒不这么认为……”
夜漫轻抚着手绘漫画的封面，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明朗。
“就当这是她所期待的日常就好了，所以即使我翻看过这本漫画，我还是依照着她的剧本继续着向前走。”
“而且你也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喔，我们现在所经历的现实，也不是完全照搬的漫画剧本。”
“的确，因为有我在……漫画里面并没有我的戏份……”
“不，这并非重点，重点在于你和我现在是独处状态，而墨染却被一通电话给打走了。”
“而漫画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剧情。”
李鸿远接过夜漫的话茬，找到这一关键点的他将漫画翻到对应的页数。
“漫画中，墨染作为主角从来就没有离场过，这之后的剧情应该是——在旅游的途中经过许多充满回忆的地方，二人欢笑着回首往昔才对。”
“墨染应该跟你提及过她的超能力吧？”夜漫接着问道。
“当然，难道夜漫老师您也知道吗？”
李鸿远抬起头，望着那双咖啡色的眼眸，在交谈过后，她的眼神也变得明亮了许多，那胸有成竹的笑容像是在告诉着他，她早已对此了如指掌。
“不，我只是基于我所看到的信息进行了一点小小的推测。”她矢口否认道，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与你一样，我对于这三年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实感，以我和墨染的关系，我们不可能在三年间完全不联系对方，而且我的脑海里对于这三年的成功经历也没有太大的印象，只是在看到自己空间里展示的画作时，我才会陡然想起，原来自己已经出名了。”
“这样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自在，就像是……被某人强行加上了一系列设定一样。”
“能给我看看你手机吗？我想看看我自己的讣告。”
夜漫紧接着伸出手来询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你确定要看？”
李鸿远犹豫着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除锁屏。
“嗯，给我吧。”
夜漫从李鸿远手中接过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开微特界面，来到联系人界面，在通过首字母筛选快速找到她的账号。
在别人的账号里点开自己的分享圈，她看到的却是与她的认知产生强烈冲突的画面。
没有什么画作，只有那一行简短的讣告，甚至对于死因的描述也极为草率。
在那一瞬，简短的讣告像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她脑海中关于近三年的回忆也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她一时间头痛欲裂，将手机放在一旁，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
“没……没事吧……”一向热心肠的李鸿远看到她如此痛苦，不忍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这则讣告正好也印证了我的猜测……那则讣告的日期正好也与我搜到的信息相吻合。”
说着，原本在闭目养神，用手指揉捏着太阳穴的夜漫睁开双眼，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坚定。
她拿着自己的手机，点开手机内的图库，将其中的截图摆在李鸿远面前，那是一则三年前的新闻。
新闻标题上赫然写着：
“令人痛心！椿号客轮于六月二十四日发生翻沉事故，目前救援工作仍在进行当中”
讣告的日期是七月七日，也正好是新闻中提到的搜救结束的日子。
四百多人的客轮，最终只有十几人获救，其余的遇难者遗体也都被打捞上来了。
李鸿远对这起事故还有点印象，当时电视上各种频道都报道了这一事件。
“那或许只是个巧合也说不准呢？”李鸿远扯了扯嘴角，原本想活跃气氛的他发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
“我可能真的在三年前的事故里丧生了。”
夜漫的语气依旧平淡，就好像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手指向左划去，第二张图片中的信息足以宣判夜漫的死刑。
那是拍摄于三年前的一张照片，像素并不高，但能看清那人正是夜漫，挑染着银发的她对着镜头比起剪刀手，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波光粼粼的海面与她背后的客轮成了这张照片的背景板。
“这张照片是我在母亲的旧手机上找到的，她的旧手机是几年前的老机型，所以拍照的像素也不高，之前我老劝她换个新手机来着，没想到她还留着呢。”
她平静地陈述着照片的来由，随后把照片的一角放大，李鸿远能看到那艘客轮上印着一个大大的“椿”字。
两人沉默了许久，李鸿远花了好一会儿才选择接受事实。
“所以，你真的上了这艘客轮？”
他轻声问道。
“没错，在我的记忆当中，我登上椿号游轮之后便顺利到达了目的地，见到了自己的绘画老师。在老师的教导下，我逐渐精进自己的画技，最后不仅成功地在当地开设了画展，甚至还有画册收录了我的画作，各类风格的都有。”
“可我却看不到你在画册上收录的画册……明明大伙都看得到的。”
“或许你就是特殊的那个人吧。”
夜漫用双手托着下巴，得出结论。
“我？”
“你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真相，也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人，所以你才触碰不到作为‘虚构’的我。”
夜漫在最后没有否定他们所处的环境，而是在否定自己本身的存在。
“以我的推断来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就是现实，这一点没错，而我便是存在于墨染漫画之中的‘夜漫’，真正的夜漫早就在三年前的事故中死去了。”
“这样一来，你的努力不就有意义了吗？”
得出这个结论的她笑得很开心，这样的推论听上去对李鸿远极为有利，也帮助他夺回了他口中的“实感”。
“可是……这样不对啊！墨希柚也跟我讨论过她的超能力设定，我们所处的应该是漫画世界才对！这次旅行所经历的事情都与漫画中的剧情相吻合，就和我上次经历过的暴雨那样！”
“那她触发能力的条件和方式，你都知道吗？”夜漫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那次她只是说要和我做个实验，然后就……”
“你说你曾经历过那次暴雨，要不你来和我说说那次事件的细节？”
“那次实验是为了验证我的特殊性，她发动能力把我拖入了漫画的世界，漫画是魔法少女题材的……”
随后，李鸿远将上次暴雨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后续和她讨论的相关能力设定与限制。
“在最后，墨希柚自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我亲眼看到整个世界都因此崩塌了，所以那场暴雨一定是发生在漫画的世界里！”他一脸肯定地说道。
“或许你所经历过的暴雨的确是在漫画世界内发生的，因为那篇漫画的题材与现实的偏差太大了，但现在咱们面前的这篇漫画却是真正的现实题材，你说有没有可能，漫画题材的不同，也会影响舞台的地点？”
“你的意思是说？”
答案呼之欲出。
“或许墨染她自己对超能力本身的认知并不全面，作为漫画中虚构的‘夜漫’，可能我反而是被拽到现实的一方。”
“所以我才碰不到你！”
李鸿远惊呼一声，这一番推论让他顿时醍醐灌顶。
“你刚才提到，漫画中的配角会由适合的角色来担任，他们会被强加上漫画中的设定，即使配角的性格与平常的他们截然相反，他们依然会出来扮演配角。”
“而这篇漫画中，身为主角之一的夜漫本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由虚构的‘我’来填补这一空缺。”
“‘我’本身与夜漫无异，但与此同时，‘我’也被强加了一些设定，现在的‘我’是一位有名的画手兼艺术家。”
“而能看到真相的你，当然看不到这些虚构的成就。”
此刻，画册上的空白似乎也被她的推论给填补上了。
“那……等到这本漫画完结之后，你就会……”
李鸿远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回到原本的位置。”
她轻飘飘地答道。
“你作为助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难道你是在怀疑自己吗？”
夜漫的提问直击他的心门。
“我希望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相，那样对她也好，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我不知道她在逃到南江之前经历了什么，导致她变得这么厌恶现实。”
“如果再把我的发现告诉她，她或许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李鸿远叹了口气，慢步走到饮水机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明明没有泡茶叶，这水的味道却格外苦涩。
“当时看到那则讣告，我的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总算是兑现了。”
他把纸杯捏作一团，用力地把它扔进垃圾桶。
“能答应我几件事吗？”
夜漫微笑着看向他，后者的脸上写满了烦闷。
“什么？”
“今天咱们讨论出的结果，不要告诉墨染，这几天的旅行还是照常进行，毕竟这都是她所期盼的日常。”
“那是当然。”
“然后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帮我照看好墨染，她总喜欢装作一副开朗大咧的模样，实际上她的心思比你想得还要细腻，等我离开之后，千万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怎么听着像是临终遗言一样。”
“答应我。”夜漫伸出小拇指，咖啡色的眼眸中衬出他的面庞，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当然，她一直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孩。”
李鸿远这次点头点得格外用力，他也伸出小拇指。
尽管双方都不能勾住对方的手指，但他们还是默契地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约法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