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文学;现实

作者:司舒 更新时间:2025/1/2 0:14:35 字数:2068

回家时,电视上似乎正演着一部以高中生为主体的电视剧,黑木颇为稀奇地看着母亲,她明明几乎只看职场或是邻里关系向的人情剧;因为女主角是黑木颇有好感的菅原洋子,一个只大自己几岁,清纯动人的美少女,黑木也不急着回到房间,而是坐到沙发上一起看了起来,直到越看越觉得尴尬;洋子所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兴趣爱好不受理解,并且父母之间总是争吵不断,以至于神经衰弱的女学生,盲目张扬着男性气质的父亲与视野过于狭隘的母亲都令她感到无从沟通,自己昔日所捕捉到的文学性的日常、感性,几乎被这种现实所击碎了,她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实生活”真的就只有父母所念叨的柴米油盐,而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世界是极度个人、不够社会性,从而完全缺乏价值的,坚持这种感性真的合理吗?在寻求到答案之前,她的感性已经被实际上击碎了,她写不出任何东西了,一切文字都乏味而死气沉沉。

黑木看着母亲,沉吟了,“……你为什么会看这个?”“不知道……”母亲一边看一边回答,“你们年轻人现在都这么复杂吗?”“可能吧。”黑木知道不是,但不能肯定“只有自己会想这么多”。黑木很想让话题更进一步,例如“你怎么看待这个情节,女学生的这种困惑会让你感到重视,或是有某种情感体验吗?”但说不出口,名义上在讨论电视剧,事实上却只想对着“罪魁祸首”可怜自己,而且当时的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歪过头去,叹了口气地仰躺在沙发上,天花板的一片空白仿佛也出现在脑海里,只不过明明同时还有着许多画面。突然涌上来的情绪令他不自在了,他抓起包,停顿几秒,还是准备迈开脚步——“已经切好果盘放你桌上了,记得吃。”

母亲的唠叨似乎一如既往。

……

推开门,听见了易拉罐滚动时清脆的响声。“她喝酒了”,姬野下意识地变得更加矮小了,可就算这样也不会消失不见,只能变得形态佝偻丑陋。家里是空荡荡的,只看得到外带食品沾满酱料的包装袋,椅子还停留在被拉开的那个身位里。

字条被画满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线团,才终于出现这样一行字:……我很心烦;在心烦的下面她顺便画了一个哭脸,才又写下两个字,喝酒。

姬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坐在被母亲拉出的座椅上,正前方是微暗的天空。米白色与水洗蓝所交织出的,属于童话世界的窗帘正静静地守候在两侧,浸染暗色的天空仿佛正在缓缓呼出幽冥的凉风。

她已经很久不再想思考母亲什么时候归家,而自己又是否会遭到怎样的无妄之灾了;有时疼痛是缓解这种思考回路的解药,有时则是黑暗,即使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就像世界从未存在过,就像自己从未存在过。入夜的风总带着凉气,微微触动人的肌肤,就像能吹走什么正在燃烧着的焦躁一样。

该捡起易拉罐了;当她的手掌与金属接触时,也捡起了自己的身体,她就需要像个主人那样打扫自己的家。

……

黑木发信息过来时,已经是电视节目的黄金档时间,也就是两人吃过晚饭之后了。他因为父亲出差的关系,母亲仅仅做了一顿咖喱,也已经是足够好吃的晚餐了。姬野则自己从冰箱里取出剩菜,尽可能处理了一点鸡胸肉,再用酱料拌均食材,就这样当做沙拉吃了下去。每到夜晚她就感到自己很空虚,尽管写完作业后就好像可以直接睡下了,却被有愧于什么一样的心情所困住,在床上久久地辗转反侧。推特资讯或是sns上好友发过来的信息都令她感到好遥远,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情,而自己也不被允许表露,否则因为笑容跟好笑的事物所缔结起来的“有趣”的同盟会土崩瓦解——这不是一个瞬间,而是许许多多平行的线不再重合了,世界就像是一场赛跑,只不过选手不再是乌龟与兔子,而可能是猫猫狗狗甲虫蜗牛,无论如何短暂停留在对方身边的人暂时能成为朋友,而一旦你追不上对方的速度了,一旦你抱着脑袋喊头痛,在地上匍匐了,尽管一开始他们都会说温柔的话,最后却会为了自己不沦为线段的后半程而残忍地断绝联结——你不是不能改变而只是不愿改变吧;你真的有为自己做些什么吗;你只是懒吧;你没有更好的办法跟母亲沟通吗?

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在你正抱着膝盖痛哭时浮现出来了,是的,你只能靠自己。无论你初认识一个能理解自己创伤的人时有多开心,感到了多深的共情,如果你最终无法改变,你就不可能日复一日地与她讲着同样的伤痛,她会厌烦你;而你无论如何都得面对自己的家,无论如何都得面对自己的精神疾病,这不是一次感觉良好的对话能够治愈的,这不是一个试图帮助你的点子能够改变的,你永远在同一个位置,而没人愿意永远等你。

姬野半裸着身子站在全身镜前,她关掉白炽灯而只留下了幽暗的小夜灯,自己的肌肤仿佛被吞吐着火舌的黑暗舔抵,她想消失在这里,注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体一点点变成空气。

黑木说;姬野听见响铃,回身捡起床上的手机,亮屏时手机的光线照亮了胸口,白色花纹的文胸有如少女般清纯。“谢谢你”,小熊的笑脸表情包跟黑木一点也不搭,那个男生才不是这样憨厚的人。“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我想认识早濑姬野。”——即使说谎也没关系!小熊短小的手臂高举着写有这种字样的白色条幅。

姬野听见了自己紧张的鼻息,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的眼眶已经泛红了。啊,不得不给予他的热情回应了。

“……早濑姬野今天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黑木君,我们明天还会在一起的。”

“好想见你,明天见。”

对方的回复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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