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为着明确的幸福而努力的。经过可预测的学习、成长经历之后,成为一个多少符合自己理想的人。在这期间所遭遇的事情,如果只像是外伤这样会结痂脱落的事物,尽管当下会烦躁不安,但随着时间抚平当时的情绪也就变得能够接受了……吗?
肉体上的伤口是明确的,可以愈合或无法愈合,那么原本纯洁无暇的某种心灵突然遭到了阴暗面,又对那种阴暗面无法忘却,这究竟是可以努力克服的还是像断肢一样只能去适应的呢?喂,你倒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旁人才好判断吧?
可就是说了才会产生无力感编织出的巨大空洞,“人类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即使想着这种话也只会越来越颓丧无力而已。一些小事情,现在的自己也不难以冷静处理,但当初的感受总是会像梦魇一样悄然浮上心头,仿佛现在这个自己在冷眼旁观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小学时候,被朋友请客去商店买玩具,因为自己先买好了去外面等人,却又等不及了而跑回去,再度出门时就被认为是小偷;在课间同学的笔丢了,莫名其妙被周围的人指责说“一定是黑木偷了”。为什么总有这种事情,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过去那个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别人都有的玩具的自己,被孤立泼脏水而只能不断重复着“我没有”的自己,因为想到这样一个自己而被贯穿了心防的现在的自己,情绪总是这样忧郁地徘徊着,就像是失去姓名的幽灵。
黑木看到地板上的黑线,由于无法不去在意而用拖鞋暂时盖住了,他被消极的情绪掏空了内脏,右手臂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睛沉思着。
自己没来得及告诉姬野的童年遭遇还有许多许多,其实这些事情都不值得一讲,但就是这样不值得一讲的事情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消极怪物也让他获得了……天职(Bestimmung)。
那么,自己能做些什么呢?努力从无力感中收拾心情,让自己从人与人之间透明却坚决的壁障中抽身而出,重整旗鼓的思绪缓缓汇成一条道路,指向一个人——渡边明。这是个有黑帮背景,爽朗性格的辣妹女生,而在乡下,黑帮常常是“地方自治”的一环。
人们对此,往往不含敌意,只是对他们的手段感到惧怕,这又何尝不是对警察的态度呢?只不过显然,两者的“执法依据”大不相同。出于一种逃避的心理,黑木此前很少关注黑帮的行动,因为这是自己无能为力而又有违于正常世界的,别的地方。与黑帮对抗也会变成黑帮,至少在很多人眼里,使用日语里少见的脏话,甩着大舌头互骂这毫无疑问是只有黑帮会做的事情。
黑帮也有黑帮的道理。渡边明、渡边明……明是一名飒爽帅气的女生,某种意义上明是黑木的初恋。当升上高中,来到新的班级时,他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金发大声喧哗的女生,他当时那么反感,可视线又总是被吸引。后来看到了她积极地帮老师发放课本,缺了课桌也第一个从杂物室搬过来,一搬过来就跟呆站在原地局促无措的女生谈笑起来,帮助她进入一起升上高中的女生群体。
正因为第一印象是这样正面,后续了解到明有一位黑帮父亲,以及看到明带着一帮女生游荡时的心情才深刻到现在都忘不了。但还是无法讨厌她,有一次明踩到了黑木的脚,当时已经了解她的黑木没有指望她会道歉,她却非常正式的,使用敬语道歉了。黑木很难认为自己在这种小事上能做到更好,所以即使了解到明的背景,他也从未在道德上有任何优越感。但是,矛盾的表现,让明在黑木的印象中变得极其难以捉摸了。
如果说他十分敢肯定自己不会做太过分的诸如霸凌同学虐待动物这样的事情,对于明,他则怎么也说不好。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或许明会在同学受到欺负、被性骚扰时挺身而出也说不定。姬野跟惠子不会这么做,沙希则会这么做,尽管没法打包票,但黑木确信着这些判断。这样看来,也许不帮助姬野也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但完全不一样,现实不是道德判断的游戏,现实是姬野对自己说“她会回应我的一切”,而自己也被她吸引。道德在这里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呢?
黑木从了解到姬野所遭受的事情时,就一刻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以至于头脑昏沉得有些虚弱了。他就是这样,为某一件事要不要去做,要做到何种程度都寻找理由,并且尽可能去符合“道德”。道德是什么?道德是浮词,没有附加价值的道德是一纸空文,但如果不依循道德,一旦事情变得不确定,就无从应对内心了。黑木深信自己是个脑袋停不下来的笨蛋,所以这样不行。
一定要帮助姬野,抱以这样的信念感,黑木回忆着她脸上的表情睡着了。睡梦中也许会出现灰色、橙色、桃色,姬野的表情也将随着颜色变幻而变化,这是两颗心在挨近吗,这是一厢情愿的春梦吗,少年醒来时又还会记得多少呢,或只对着下体的黏糊糊苦恼。去爱吧,去寻找解法吧,去追逐天职吧,放弃邂逅而远离羁绊,才是最可悲的,内心深处一定会这么怒吼。